那条短信,像一根无形的楔子,狠狠钉入了三人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联盟。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苏晚萤能清晰地感觉到,扶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温度在急剧流失,肌肉一寸寸绷紧,最后变得像一块顽石。
她甚至能听到他喉咙里压抑的、仿佛磨碎了玻璃渣的呼吸声。
“江星晚……”
顾夜沉的声音很低,低到几乎被风吹散,却又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的重量。
他没有质问,没有怒吼,只是重复着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十年积压的痛苦与怨恨。
然后,他动了。
他一把夺过苏晚萤的手机,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仿佛要将那一行字看出一个洞来。
“你是谁?”
他终于抬起头,那张英俊的脸上,是苏晚萤从未见过的、混杂着癫狂与绝望的神情。
“你到底是谁?!”
他抓住了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身体被抽空的虚弱感再次席卷而来,苏晚萤眼前阵阵发黑。
“放手……”她挣扎着,声音微弱,“你弄疼我了。”
“疼?”顾夜沉自嘲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你也知道疼?”
“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会叫你江星晚?”
“这一切是不是你设计的?”
“接近我,接近希希,都是你的计划,是不是!”
他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苏晚萤被他晃得头晕目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不是……”她咬着牙,试图解释,“顾夜沉,你冷静一点!这是敌人的离间计!你看不出来吗?”
“离间计?”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你和她长得那么像!现在连名字都出来了!你让我怎么冷静?你让我怎么信你!”
信任,这个词像一根针,扎进了苏晚萤的心里。
是啊,他们之间,何曾有过真正的信任?
不过是一个社畜和她的甲方,一场关于KpI的交易。
她忽然觉得很可笑,也很累。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个带着哭腔的奶音,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两人之间紧绷到极致的气氛。
“爸爸!你放开妈妈!”
顾言希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看到爸爸凶狠地抓着妈妈,吓得小脸煞白,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他冲过来,用自己小小的身体,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推顾夜沉的腿。
“不许你欺负妈妈!你是坏爸爸!我讨厌你!”
孩子的哭喊声,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顾夜沉的头上。
他身体一僵,猛地松开了手。
苏晚萤失去了支撑,身体一软,顺着墙壁滑坐到了地上。
顾夜沉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又看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儿子,和脸色惨白、蜷缩在地上的苏晚萤,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魂。
他做了什么?
他刚才,竟然对她动了手。
“妈妈!妈妈你怎么样?”
顾言希扑到苏晚萤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小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衣服,生怕她会消失。
苏晚萤抱着儿子温热的小身体,那份真实的体温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
她深吸几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抬头看向还愣在原地的顾夜沉。
“很好。”
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情绪发泄完了吗?顾总?”
她扶着墙,挣扎着站起来,每一下动作都牵扯着被捏痛的肩膀。
她没有立刻看他,只是低头,用手抚平了自己衣袖上的褶皱,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半分个人情绪。
“如果发泄完了,我们可以进入危机处理流程了吗?”
顾夜沉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苏晚萤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她用一种项目经理在主持灾后复盘会议的语气,冷静地继续。
“状况一:我们刚刚在前线(主餐厅)取得阶段性胜利,成功夺取部分管理权。”
“状况二:敌人(‘观察者’)立刻发动了心理战,精准打击我方团队核心成员(你)的心理弱点,试图造成我方内部信任危机。”
“状况三:敌方策略成功,我方cEo(你)情绪失控,对我方执行总监(我)造成了轻微物理伤害和严重的心理打击,团队合作出现重大裂痕。”
她每说一句,顾夜沉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现在,请问顾总,”苏晚萤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对于这次严重的‘工作事故’,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我……”顾夜沉的声音干涩无比。
他想道歉,可“对不起”三个字,在她的这番“公事公办”的分析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苏晚萤没有等他的回答。
她牵起还在啜泣的顾言希,绕过他,径直朝揽月阁的方向走去。
“今天的战前动员会到此结束。”
“在我提交‘内部投诉’和‘人身伤害鉴定报告’之前,希望你能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毕竟,”她顿住脚步,没有回头,“我们的‘年终奖’,还需要我们并肩作战去抢回来。如果你这个cEo先崩了,我们这个草台班子,就真的要散伙了。”
顾夜沉站在原地,看着她一瘸一拐却依旧挺直的背影,和她身边那个紧紧依赖着她的小小身影,那画面像一根烧红的针,刺入他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出混杂着悔恨与恐惧的剧痛。
回到揽月阁,气氛压抑得可怕。
阿春看到苏晚萤惨白的脸色和顾夜沉阴沉得能滴水的表情,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苏晚萤把顾言希交给阿春,让她带他去洗漱安抚,自己则径直走回了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她脱力地倒在床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
【警告:宿主身体能量低于10%,精神状态评级为‘危险’。请立刻休息。】
系统的警告音在脑海里响起,苏晚萤却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闭上眼,脑子里乱成一团。
江星晚。
那个和她有七分相像的女人。
那个死在十年前,被顾夜沉爱了十年,也被他父亲害死的女人。
为什么那个发短信的人,会把她和江星晚联系在一起?
是巧合?还是……她这具身体,真的和江星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关联?
“穿书”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她正胡思乱想着,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顾夜沉走了进来,他手里端着一杯温水和一管药膏。
他没有靠近,只是把东西放在了离床最远的桌子上,声音沙哑地开口:“肩膀……擦点药。”
苏晚萤没有睁眼,也没有说话。
房间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顾夜沉艰涩地再次开口:“对不起。”
苏晚萤依旧没反应。
“我……”他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化为一声痛苦的低语,“我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
苏晚萤心里没有冷笑,只有一片被彻底榨干后的荒芜与麻木。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死寂。
“顾总。”
“你的道歉,我作为员工,收到了。”
她撑着身体坐起来,靠在床头。
“但作为苏晚萤,我不接受。”
“现在,我们来谈谈工作。”
她指了指他手里的手机,“把那条短信的发送号码,发给你的技术团队,查Ip,查所有关联信息。我要在半小时内,看到第一份报告。”
顾夜沉看着她这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心口像是被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沉重又窒息。
他宁愿她大哭大闹,或者狠狠地打他一顿。
可她没有。
她只是冷静地,把他推回了“甲方”的位置上。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处理。
苏晚萤看着他低头操作的样子,心里那股烦躁又涌了上来。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
不是短信。
是系统面板。
【紧急警报:检测到关键因果律武器‘观察者’已锁定宿主与关键人物‘江星晚’的身份锚点。】
【世界线稳定指数正在剧烈波动!当前指数:35%!(警戒线40%)】
【强制任务触发:‘过去的亡灵’。】
【任务目标:一小时内,向顾夜沉证明‘你不是江星晚’,并将世界线稳定指数拉回40%以上。】
【任务失败惩罚:‘格式化’程序重新启动。】
苏晚萤的呼吸,停住了。
证明她不是江星晚?
她要怎么证明?
她连自己是谁都快搞不清了!
她看向窗边那个男人,他依旧低着头,侧脸的线条紧绷,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要怎么向一个已经认定你是骗子的人,证明你的清白?
大脑飞速运转,苏晚萤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最后落在了那张被她用来做战略分析的白纸上。
白纸上,有她写下的一个词——星辰。
那是挂坠的名字。
也是顾夜沉为江星晚设计挂坠的灵感。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形成。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