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旋律,磕磕绊绊,不成曲调。
像是初学者用一根手指,在琴键上笨拙地、一个一个地试探。
可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精准地扎进苏晚萤的神经最深处。
她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怎么会……
是这首曲子。
这首连名字都没有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曲子。
穿书前,她还是那个在996福报里挣扎的社畜苏晚萤。
无数个加班到深夜,拖着疲惫身体回到那个只有十平米出租屋的夜晚,她会打开那个花三百块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旧电子琴。
她不会弹琴,也看不懂五线谱。
她只是用一根食指,胡乱地按着琴键,把白天积攒的所有压力、委屈和疲惫,都按进那些不成调的音符里。
久而久之,那些杂乱的音符,竟然被她拼凑出了一段固定的、简单的旋律。
那是她一个人的摇篮曲,是她在那个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无人知晓的慰藉。
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可现在,它却从一个本该废弃了十年的花店里,飘了出来。
“怎么了?”
顾夜沉的声音将她从记忆的深渊里拽了出来。
他的手已经按在了门上,肌肉紧绷,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准备应对门后可能出现的任何危险。
但他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她的身体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一种从内而外,无法抑制的战栗。
苏晚萤缓缓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他。
“这首曲子……”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是我写的。”
顾夜沉的动作停住了。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和那双因为极致震惊而显得空洞的眼睛。
她刚刚才在他面前,掀开了自己是“外来者”的底牌。
而现在,这首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曲子,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回响,印证了她那个疯狂的故事。
“它在告诉我,它知道我的一切。”苏晚萤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
那个“观察者”,那个未知的敌人,它不仅掌握了江星晚的秘密,还窥探了她苏晚萤的人生。
这已经不是挑衅了。
这是神明一般的宣判。
宣判她在这个世界里,再无秘密可言。
恐惧之后,一股被冒犯的、属于社畜的怒火,从她的胸腔里猛地窜了上来。
这就像你拼死拼活做完一个项目,甲方不仅不给钱,还把你电脑里的私人文件全都拷贝走,然后公之于众。
士可忍,孰不可忍!
“很好。”苏晚萤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
她直视着那道虚掩的门缝,仿佛在看一个不自量力的对手。
“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她不再发抖,腰杆挺得笔直,绕过顾夜沉,伸手一把推开了那扇木门。
“吱呀——”
门轴发出悠长的呻吟。
门后的世界,完整地呈现在两人面前。
馥郁的、几乎令人窒息的观星百合香气扑面而来。
整个店铺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原木色的架子上空空荡荡,只有角落里堆满了盛开的观星百合,像是无数睁开的、带着粉色条纹的眼睛。
而那段笨拙的钢琴曲,正是从店铺的正中央传来。
那里,摆着一架通体乌黑的、崭新的数码钢琴。
琴凳上空无一人。
而黑白分明的琴键,却在自顾自地,一起一伏地跳动着。
顾夜沉跟在她身后,迈进店铺。
他看到这诡异的一幕,身体瞬间进入了最高戒备状态,将苏晚萤护在了身后。
“别怕。”他低声说。
苏晚萤却从他身后探出头,视线越过那些跳动的琴键,落在了钢琴的谱架上。
那里没有乐谱。
只有一个亮着屏幕的平板电脑。
屏幕上,正显示着一行字。
“喜欢我为你弹的摇篮曲吗,wanying?”
苏晚萤的心脏又被狠狠攥了一下。
对方的目标,果然是她。
它在用她最私密的记忆,搭建一个舞台,上演一场只为她准备的心理恐怖剧。
它想看她崩溃,想看她恐惧,想看她在这绝对的信息差面前,溃不成军。
钢琴曲还在继续,一个音符一个音符,敲打着她的神经。
顾夜沉已经从腰后,抽出了一把瑞士军刀,刀锋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光,他正一步步地,朝着那架钢琴逼近。
“别动。”
苏晚萤忽然开口,拉住了他的手臂。
顾夜沉回头看她,满眼不解。
苏晚萤没有解释。
她松开他,径直走向那架还在自动弹奏的钢琴。
她没有去看谱架上的平板,也没有去看那些跳动的琴键。
她的脚步很稳,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竟与那段旋律奇妙地合上了拍。
她绕到了钢琴的侧面。
那里,一根黑色的电源线,连接着墙角的插座。
在顾夜沉错愕的注视下,苏晚萤弯下腰,伸出两根手指,捏住插头。
然后,用力一拔。
“唰——”
琴音,戛然而止。
那些自动跳跃的琴键,瞬间全部归于平静。
整个世界,安静了。
只剩下空气里,那浓得化不开的花香。
苏晚萤直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表情平静得像是在会议室里刚刚关掉了一个过于吵闹的投影仪。
“太吵了。”她淡淡地说,“影响我思考。”
顾夜沉看着她,看着她这番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操作,脸上那副紧绷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设想过一百种可能。
门后有埋伏,有杀手,甚至有炸弹。
他准备好了一场恶战。
但他从没想过,这场诡异的心理战,会被一个拔插头的动作,如此简单粗暴地终结。
这不合逻辑。
但……该死的有效。
那股盘踞在店铺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随着琴音的消失,也消散了大半。
苏晚萤走到钢琴前,拿起了谱架上的平板电脑。
屏幕上的那行字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正在跳动的,血红色的倒计时。
【00:05:00】
【00:04:59】
【00:04:58】
倒计时的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像是某种程序代码的注释。
\/\/target: Gu_Yanxi_bedroom
\/\/Action: Activate_Nightmare_protocol
目标:顾言希的卧室。
行动:激活“噩梦协议”。
苏晚萤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猛地抬头,看向顾夜沉。
“它在老宅!”
顾夜沉也看到了那行字,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二话不说,转身就朝门外冲去。
苏晚萤紧随其后。
就在她即将冲出店门的那一刻,她的脚步却猛地顿住。
系统面板,在她的脑海中疯狂闪烁。
【叮!关键线索‘鬼的笔迹’已刷新!】
【线索内容:一张被遗落的卡片。】
苏晚萤的视线,下意识地扫向钢琴。
在刚才平板电脑摆放的位置,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小小的,白色的卡片。
就是照片里,靠在花瓶旁的那一张。
倒计时还在继续。
回去救儿子,还是拿走这个关键线索?
社畜的本能,让她只用0.1秒就做出了判断。
她一个箭步冲回钢琴前,一把抓起那张卡片,看也不看就塞进了口袋,然后转身冲出了花店。
黑色的宾利发出一声咆哮,轮胎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调转车头,朝着来路狂飙而去。
车厢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顾夜沉的手死死握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苏晚萤坐在副驾,同样心急如焚。
她拿出手机,飞快地拨通了阿春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少奶奶?”
“希希怎么样了?!”苏晚萤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形。
“小少爷……小少爷他……”阿春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惊恐万分,“他一直在哭,说梦话,说有怪兽要抓他走……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他!”
苏晚萤的心,沉到了谷底。
噩梦协议……已经启动了。
她挂断电话,抬头看向前方。
顾家老宅那黑沉沉的轮廓,已经在视野的尽头出现。
“再快点!”她催促道。
也就在这时,她口袋里那张冰冷的卡片,硌了她一下。
她下意识地掏了出来。
卡片上,那行漂亮的手写英文“welehome,wanying.”,在昏暗的车灯下,显得格外刺眼。
苏晚萤的指尖,无意中拂过那行字。
忽然,她感觉到了不对劲。
那行字的触感……
她立刻将卡片凑到眼前,借着窗外飞逝的路灯光芒,仔细看去。
那根本不是用墨水写的!
那一行行漂亮的字母,竟然是用极细极细的针,一个一个,密密麻麻地,刺在卡片上形成的!
而在卡片的最下方,还有一个小小的,用同样针刺手法形成的图案。
那是一个,五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