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信用卡……是江星晚的附属卡。”
“开卡日期，是上个星期。”
顾夜沉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从万米高空坠落的冰，砸在揽月阁死寂的地板上，溅起一片无声的寒雾。
刚刚因为一场逻辑辩论而稍稍回暖的空气，再一次被抽干了所有温度，甚至比之前更加稀薄，令人窒息。
苏晚萤靠在墙上，感觉自己刚刚强行凝聚起来的一点力气，正在顺着脚底板飞速流走。
她的大脑，那个习惯了用逻辑和数据来分析一切的社畜大脑，第一次出现了宕机。
亡妻。
信用卡。
上个星期。
这三个词组合在一起，已经超越了豪门恩怨、商业谍战的范畴，直接飙升到了灵异恐怖片的级别。
一个死了十年的人，上个星期，办了一张信用卡。
这他妈是什么地狱级KpI？
996跟这个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堂福利。
苏晚萤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甲方提出荒谬需求后，油然而生的、极致的烦躁与疲惫。
她甚至想下意识地回一句：“这个需求做不了，你换个产品经理吧。”
可她不能。
因为系统那个该死的“格式化”惩罚，还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悬在头顶。
这个草台班子，还不能散。
“……你确定？”
苏晚萤开口，声音干得像是两张砂纸在摩擦。
她努力调动自己项目经理的本能，试图从这荒诞不经的信息里，找出可以分析的逻辑节点。
“信息来源可靠吗？”
“会不会是技术团队搞错了？”
顾夜沉没有回答。
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
那张英俊的脸上，血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他不是在怀疑苏晚萤了。
他是在怀疑这个世界。
怀疑他过去十年所坚信的一切。
如果说，刚才那条写着“江星晚”的短信，是对他情感的精准打击。
那么现在这个“上周办理的信用卡”，就是对他整个认知体系的彻底颠覆。
那是一种比愤怒和悲伤更深沉的恐惧，仿佛脚下的大地正在开裂，而他正坠入一个无法理解的深渊。
苏晚萤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股烦躁又升了上来。
她最怕的就是团队核心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她咬了咬舌尖，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顾夜沉。”
她加重了语气。
“看着我。”
顾夜沉的眼珠动了动，过了好几秒，才缓缓地将视线聚焦到她脸上。
“现在不是你表演悲伤春秋的时候。”
苏晚萤的声音冷硬得没有半点感情。
“一个死了十年的人不可能办信用卡，这是常识。”
“所以，这里面一定有鬼。”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在这里怀疑人生，而是去把这个鬼抓出来！”
她扶着墙，一步步挪到他面前。
她的指尖冰凉，甚至有些发颤，但伸出的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直接从他僵硬的手里拿过了手机。
“助理的电话。”
她命令道。
顾夜沉像是被操控的木偶，机械地报出了一串号码。
苏晚萤直接按了免提，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秒接。
“顾总？”
助理秦杨的声音透着紧张。
“是我，苏晚萤。”
苏晚萤开门见山，语速极快，像是在下达作战指令。
“关于那张信用卡，我要全部信息。”
“第一，发卡行是哪家？我要分行经理的直线电话。”
“第二，申请渠道是线上还是线下？如果是线下，立刻调取办理时间前后三小时内，所有柜台和营业厅的监控录像。如果是线上，追踪申请Ip地址，以及所有提交的电子版资料。”
“第三，身份验证流程是怎样的？用了哪些证明文件？我要所有文件的扫描件或者照片。”
“第四，信用卡的邮寄地址是哪里？”
她一连串的问题，清晰、精准、直击要害，没有一句废话。
电话那头的秦杨显然被镇住了，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苏太太，这些信息……需要顾总授权……”
“他授权了。”
苏晚萤瞥了一眼旁边还处于失魂状态的顾夜沉。
“现在，立刻，马上去办。”
“半小时后，我要看到第一份报告发到我手机上。秦助理，这件事的优先级，你应该明白。”
她说完，不等秦杨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霸道果决。
她把手机塞回给顾夜沉，自己则因为用力过猛，一阵头晕目眩，不得不再次靠回墙上。
顾夜沉看着她，那双混乱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因为虚弱而不断起伏的胸口，再回想她刚才那番雷厉风行的指令……
这一刻，她不是江星晚的影子，也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柔弱女人。
她是一个战士。
一个在他即将被混乱吞噬时，强行把他从悬崖边上拉回来的，唯一的队友。
“妈妈……”
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阿春抱着顾言希，一脸为难地探进头来。
“小少爷他……做了噩梦，一直哭着要找您。”
顾言希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睛红红的，看到苏晚萤，立刻伸出小手，委屈地喊：“妈妈……抱……”
这一声“妈妈”，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苏晚萤心底最柔软的那个角落。
所有的烦躁、疲惫、和对这见鬼的世界的愤怒，都在这一刻被抚平了。
她深吸一口气，朝着孩子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朝他伸出手。
“希希乖，到妈妈这里来。”
顾夜沉像是被惊醒一般，他看着儿子，又看看苏晚萤。
刚才，他因为一条短信，差点伤害了他们。
而现在，他们却依旧是他在这片混乱中最真实、最温暖的锚点。
他默默地后退了一步，让开了位置。
苏晚萤把顾言希抱进怀里，孩子温热的小身体和奶声奶气的啜泣，让她感觉自己终于又活了过来。
“不怕不怕，妈妈在呢。”
她轻轻拍着孩子的背，柔声安抚，“只是做了个噩梦，梦都是反的，不准的。”
顾言希把小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抽抽搭搭地说：“我梦到……爸爸打妈妈……妈妈不见了……”
孩子的话，像一把钝刀，在顾夜沉的心上反复切割。
他闭上眼，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苏晚萤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抬头，平静地看了一眼顾夜沉，然后继续轻拍着儿子的背。
“爸爸不会打妈妈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爸爸只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刚才在和妈妈讨论一个很难的项目，声音大了一点。”
“你看，妈妈这不是好好的吗？”
她抱着顾言希，走到床边坐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开始给他讲故事。
讲的还是那个关于奥特曼打小怪兽的故事。
只是这一次，她加了点新内容。
“……那个叫‘观察者’的大怪兽特别坏，它会变魔术，变出很多假的东西来吓唬奥特曼爸爸和奥特曼妈妈。”
“它想让奥特曼爸爸和妈妈吵架，这样他们就没有力气保护奥特曼宝宝了。”
“但是奥特曼妈妈可聪明了，她一眼就看穿了怪兽的诡计。”
“她告诉奥特曼爸爸，我们是队友，不能内讧，要一起打怪兽，才能保护我们的宝宝，拿到我们的‘年终奖’。”
顾夜沉站在房间的阴影里，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这些话，是说给他听的。
她没有指责，没有怨恨，甚至还在孩子面前维护他。
她只是用一种最直接、最坦诚的方式，再次向他重申了他们的“合作关系”。
——我们是队友。
——为了希希。
那一句“我们是队友”，像一道微光，刺破了他脑海中无边的混沌和悔恨。
他欠她一个道歉。
一个真正的，不只是出于愧疚的道歉。
就在这时，苏晚萤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是秦杨发来的第一份报告。
苏晚萤安抚着怀里已经快要睡着的顾言希，单手点开了邮件。
她一目十行地扫过。
发卡行：瑞士联合银行（UbS），顶级私行，保密级别最高。
申请渠道：线上专属VIp通道。
身份验证：全套电子资料，包括十年前江星晚未注销的瑞士护照扫描件、一张从未曝光过的生活照作为人脸识别基准、以及一段回答私密问题的音频。
所有资料……完美无缺。
苏晚萤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对方准备得太周全了。
周全到不像是伪造，更像是……本人操作。
她的目光，落在了邮件的最后一行。
【信用卡邮寄地址：白金汉宫大道18号，‘星辰’花店。】
苏晚萤瞳孔一缩。
她不记得这个地址。
但她能感觉到，身旁的顾夜沉，在看到这个地址的瞬间，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的呼吸停住了，苏晚萤甚至听到了他牙关下意识咬紧时，骨骼发出的轻微错响。
苏晚萤抬起头，用口型无声地问他：“这是哪？”
顾夜沉的嘴唇颤抖着，过了许久，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那声音里，带着十年未散的温情，和此刻足以将人淹没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