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闻言,神色稍缓,长吁一口气,起身踱向殿外。
“微臣参见陛下!”殿外三人急忙躬身行礼。
“此事朕已尽知。”赵佶语气低沉,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悲悯。
“此乃天降劫数,非朕之过。
然百姓罹难,朕心实难安,愿为天下苍生下诏罪己。”
他目光转向王黼:“王相,罪己诏便由卿来拟。”
又对余深道:“余相,灾情善后,赈济抚恤,朕就全权托付于卿了。”
最后,他锐利的目光钉在开封府尹王革脸上:
“王革!开封乃京畿首善之地,重中之重!此番水患,务必确保京中各大道观完好无损!
若有丝毫损毁,恐更增天怒,劫数加重,你可知晓其中利害?”
王革心头一紧,连忙应道:“臣明白!定当竭尽全力护持道观!”
他略一迟疑,忧心忡忡地补充道:
“只是……此番水灾波及甚广,若四野流民蜂拥涌入汴京,城内秩序恐生大乱,届时……”
“绝不可让流民入城!”赵佶神色骤然紧张,声音拔高,
“流民无知,若冲撞圣地,损毁道观,必致天劫加剧,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将他们挡在城外!”
王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上前一步,语带“关切”道:“陛下圣虑深远。臣倒有一策。
中牟知县赵逸,既能未卜先知,预作防备以应水患,足见其心思缜密,虑事周全。
想必他对灾后安置、河工整修等事,亦早有成算。
依臣愚见,不若就将安抚城外流民、整修溃堤河工之重任,全权委派于他?
此人既有先见之明,当能胜任,为陛下分忧。”
他句句看似褒奖,实则将最烫手的山芋和最易获罪的差事,不动声色地扣在了赵逸头上。
“赵逸?”赵佶沉吟片刻,“此子倒有几分才干,昔日在西北也曾立下战功。
然安抚流民、整修河堤,干系重大,他一个区区从六品知县,位卑权轻,如何能压服众人,调度所需?”
“陛下明鉴,”王黼笑容可掬,言辞愈发恳切,“赵知县既能于西北为陛下立下赫赫战功,其能力胆识必有过人之处。
此番预警水患,更显其心细如发,深谋远虑。
此等人才,陛下切莫小觑。
由其主持流民事宜及河工,必能事半功倍,解陛下燃眉之急。”
他刻意将赵逸架高,堵住皇帝可能有的疑虑。
赵佶思忖片刻,点了点头:“也罢,就让他一试!”
他踱了两步,又道:“不过,一个从六品的知县,权柄确实太小,难以服众,也调动不了足够资源。
朕得给他提一提,否则这小子怕是也顶不住这千斤重担。”
他心中盘算着该给赵逸一个什么头衔,既能压住场面,又不至于让朝堂老臣们反应过度。
视角转换:中牟县 望山岗 洪水后第三日辰时
“公子,雨停了!”如烟脸上带着喜色,轻手轻脚走进屋子。
赵逸正躺在临时铺就的地铺上酣睡。
如烟脸上掠过一丝柔情与无奈。
前几日分明是她睡在地上,可每每天亮醒来,却总是发现自己躺在唯一的床上,而公子则蜷在地铺上打着呼噜。
赵逸幽幽睁开眼,坐起身:“雨停了?好兆头,看来洪水消退有望了。”他走到门外,眺望着依旧汪洋一片的泽国。
“此番水灾,不知会有多少流民涌入中牟……”赵逸喃喃自语。
“公子可是担心流民太多,县里难以支应?”如烟问道。
赵逸嘴角一挑,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我?我是担心流民来得不够多!
咱们预先低价吃进的那二十四万亩洼地,差不多占了汴京周围两成的土地。
若是人手不足,这些被淹过的良田,谁来开垦?”
“公子,此次水灾怕是不小,”如烟神色凝重,“如烟估计波及范围不下三路(路:宋代行政区划),流民恐有百万之众。”
“那你估计,涌向汴京方向的,能有多少?”赵逸追问。
“汴京自身也是重灾区,城内流民不会少。
但仅京畿之地的无家可归者,怕也不下三十万!”
“若是这三十多万流民,都能来中牟替本公子开荒种地就好了!”
赵逸眼中闪着精光,“三十万人全力开垦,半个月就能把那二十多万亩淹地整出来!
到时候,本公子还能让他们顺手把中牟这段河堤加固整修一番,也算为县里百姓做点实事。”
“公子,可您囤积的粮食……足足百万石啊!是不是太多了些?”如烟惊叹道,带着一丝忧虑。
“多?”赵逸摆摆手,笃定道,“这种时候,粮食再多也不嫌多!这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公子可是打算……高价售粮?”如烟神色间流露出不忍。
“卖粮?”赵逸一愣,随即摇头失笑,“你家公子岂是那等发国难财的奸商?
高价盘剥灾民,那是从老百姓骨头缝里刮油!我赵逸不屑为之。
再说,灾年囤积居奇,那是授人以柄,弹劾的奏章能把我这身官服都扒了!”
“那公子囤这么多粮作甚?”如烟更加疑惑。
赵逸摸着下巴,眼中闪烁着商人的精明:“如烟,你说汴京城周边的地界,若是盖成整齐的宅院,会有人买吗?”
“京郊之地?”如烟想了想,肯定道,“自然有人买!汴京城内寸土寸金,宅子千金难求。
城外虽隔了道墙,但若规划得当,价钱低些,定有富户或急于安身的人愿意购置。”
“啊?公子您打算把收来的地……都盖成宅子出售?”如烟惊呼出声。
“聪明!”赵逸打了个响指,笑容更盛,“这次水灾,多少富户的宅院田产付诸东流?正是大兴土木之时!”
“看来本公子得赶紧筹划,成立一家……嗯,‘中牟地产公司’之类的。”
赵逸笑吟吟地看向一脸懵懂的柳如烟,“要不如烟你来当这地产公司的法人?”
“公子,地产公司?法人?是修道的吗?”
如烟完全听不懂赵逸的话,呆滞地问道。
“哈哈,此事容后再议!先看看有多少流民愿意留在中牟!”赵逸笑着摆摆手,胸有成竹。
时间推进:六月十三日 雨听后第七日
“直阁!直阁!洪水退了!洪水退了!”衙役兴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