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域,姜家神土最深处。
此地被列为家族至高禁地已逾五百年。寻常弟子只知此处乃恒宇大帝年少悟道之所,受混沌之气滋养,非经特许不得靠近。就连那些活了数千年的太上长老,若无要事也绝不敢轻易踏足。
整座石山笼罩在氤氲的混沌雾霭中,这些雾气并非静止,而是以一种契合天地至理的方式缓缓流转,时而凝聚成模糊的道图,时而散作点点星辉。山体表面覆盖着厚厚的苔藓,这些苔藓常年受混沌气浸润,已化作翡翠般的质地,其间生长着几株罕见的灵药,吞吐着日月精华。
山巅之上,一块光滑如镜的磐石静静矗立。这是恒宇大帝曾经坐而论道之处,石质温润,内蕴神秀。而此刻,磐石上那道盘坐了五百年的身影,已然与这片天地道韵融为一体。
姜辰周身覆盖着一层奇特的“外壳”。这并非普通的尘埃,而是五百年来天地精气与大道法则在他无意识散发的微末气息影响下,层层叠加、凝聚而成的道纹结晶。外壳呈现出一种暗金色,表面布满了天然生成的玄奥纹路,细看之下,那些纹路仿佛在缓缓流动,演绎着星河流转、万物生灭的至理。若有圣主级人物在此,定会为之疯狂——这层石壳本身就是无上瑰宝,蕴含着一丝超越常理的道韵。
五百年光阴,对于凡人已是数十代轮回,对修士而言也足以让天才化作黄土。然而对姜辰来说,这只是一段必要的“沉淀期”。
他的意识沉浸在深层次的“理解”与“消化”中。
他看到了太初古矿深处那几双冰冷贪婪的眼睛,如同蛰伏在宇宙阴影中的史前巨兽;
他解析了摇光圣地底下那口吞天魔罐残留的吞噬法则,追溯其与狠人大帝的因果;
他重走了羽化神朝的覆灭之路,从那些破碎的遗迹中拼凑出他们追寻成仙鼎的疯狂;
他回味着紫微星域扶桑神树下,太阳圣皇那跨越万古的残念与馈赠。
这些触及帝级、甚至牵扯“仙”与“超脱”的碎片信息,如同散落在时间长河中的珍珠,被他一一拾起,串联,理解。他并非在学习,而是在“验证”——验证此界的规则上限,验证自身“绝对”力量在此界的映射与边界。
一拳超人的力量本质是“设定级”的绝对,但在此方世界具现化后,如何与万道、时空、因果互动,仍需细致体会。之前慑服摇光、漫步太初、取走扶桑枝桠,都只是信手而为的尝试。而这五百年的闭关,才是真正系统性的“认知整合”。
这一日,当时光的刻度恰好划过五百载的终点。
正午时分,北斗星域太阳星力最为鼎盛的一缕纯阳精气,如同受到无形牵引,穿透了层层混沌雾霭,精准地照射在暗金色的道纹石壳顶端。
“嗡……”
石壳内部发出了低沉而宏大的鸣响,并非物理层面的声音,而是道则的共振。整个姜家神土,所有仙台秘境以上的修士,都在这一刻心有所感,不约而同地望向祖地方向。
“咔……嚓……”
清晰的碎裂声响起。被纯阳精气照射的那一点,道纹开始瓦解,裂痕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蔓延、分叉,瞬间布满了整个石壳表面。
下一刻,不可思议的景象发生了。
那坚不可摧、蕴含无上道韵的石壳,并没有炸裂开来,而是从顶部开始,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抹去般,化作漫天绚丽的光雨。这些光雨并非简单的能量逸散,每一颗光点都仿佛是一个微缩的世界,内部有山川河流、花鸟虫鱼的虚影生灭,演绎着创世与终结的奥义。
光雨纷纷扬扬地洒落,却在即将触及山体时,如同幻影般悄然消散,彻底回归天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那层石壳从未存在过。
磐石上,姜辰的身影完全显现。
他依旧保持着五百年来的坐姿,青袍如新,纤尘不染。他缓缓地、极其舒缓地睁开了双眼。
在他睁眼的刹那,以石山为中心,方圆万里的天地规则出现了瞬间的凝滞。流淌的混沌雾气定格,摇曳的灵药静止,甚至连空气中最细微的尘埃都停止了浮动。他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开天辟地的景象在演化——混沌炸裂,清浊分立,星河诞生,万灵涌现……那是超越了此界认知的“起源”景象。
但这异象只持续了千分之一刹那,便如同潮水般退去,尽数收敛于他深邃的瞳孔之中。他的眼神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平凡得如同一个刚刚睡醒的普通人。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感受着重新与外界天地建立的、极其细微的联系。那层隔绝内外、令姜家老祖都无法感知其存在的“空无”壁垒,已被他主动撤去。此刻,他再次“存在”于这片时空,气息却完美地内敛,与脚下的磐石、周遭的雾气、吹过的微风融为一体,达到了真正的“天人合一”,或者说,是一种更高层次的“返璞归真”。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这口气息离体之后,并未消散,而是在他身前盘旋凝聚,最终化作一个微型的混沌漩涡,漩涡中隐约有真龙神凰的虚影盘旋长鸣,数息之后才缓缓融入虚空。这是五百年闭关,体内积攒的最后一丝冗余气息的排出,至此,他的状态调整至完美。
“五百年,弹指一瞬。”他轻声自语,声音平和温润,不带丝毫岁月的沧桑与厚重,仿佛真的只是小憩了片刻。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山下那片气象万千的姜家神土。在他的视野中,能看到因那截扶桑枝桠扎根秘境而愈发浓郁、甚至带上了一丝淡金色的灵气;能看到家族布置的诸多守护大阵的能量流转节点;能看到那些核心弟子在演武场上刻苦修炼,身上涌动着姜家特有的恒宇经神力;也能看到家主姜仁与几位老祖正从闭关中惊醒,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与敬畏,迅速汇聚,显然已经感知到了他的苏醒。
五百年的发展,姜家确实更加鼎盛了,底蕴深厚,气象恢弘。这一切,或多或少都与他相关。
但他并未因此而产生任何波澜。守护姜家,对他而言,不过是了结与此身的一份因果,是漫长旅途中一个顺带的落脚点。他的目光并未在姜家停留太久,而是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投向了南域,投向了那片被称为“荒古禁地”的神秘区域,嘴角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时候到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没有撕裂虚空的能量波动。他就这样自然而然地站起了身,仿佛只是坐久了活动一下筋骨。五百年的静坐,没有让他的动作有丝毫滞涩,青袍拂动间,他已从磐石上飘然落下,稳稳站在了山巅。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闭关五百年的地方,混沌气依旧,石山依旧,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改变,已然发生。
下一刻,他的身影如同融入风中,自山巅悄然消失,没有引起任何空间波动,就那么自然而然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