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潜航器无声地滑入幽蓝的海水,再次朝着那片被时间遗忘的域界驶去。
舱内气氛比前几次更为凝重,少了初次探索时的惊叹与兴奋,多了几分例行公事的沉稳。昆仑组的工程师与几名地质、生物学家最后一次核对数据采集点。
一名穿着特殊马甲、头盔上装有微型摄像头的技术员正在调试设备,确保信号传输稳定——这次勘探,基地最高指挥部将通过网络实时观看。
柳薇坐在陆修对面,一身深蓝色作战服勾勒出利落的线条,她正低头看着平板,上面是基地指挥中心发来的最终确认指令。她抬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陆修和那名摄像人员身上,语气清晰而冷静:“按照第七次勘探最终方案执行。A区至d区常规样本采集和数据记录务必完整。指挥部正在线上,所有行动注意规范。”
陆修点了点头,视线投向观察窗外那片逐渐清晰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巨大能量穹顶。这已是第七次踏入此地,每一寸土地都已被反复勘测。对大多数人而言,这是一次严谨的“毕业检查”,确保所有能带走的数据万无一失,同时也是向高层展示成果的最后巡礼。
照常是陆修穿上特制的潜水服,游进穹顶。紧随着潜航器平稳地穿过能量屏障,内部那片鸟语花香、光线模拟着蓝天白云的奇异空间再次展现在眼前。
昆仑基地深处的地下指挥中心内,周将军、几位高级将领和核心专家正坐在大屏幕前,沉默地看着高清画面传来的景象。
队员们熟练地鱼贯而出,按照既定分工散开,开始各自的工作。测量仪器发出的低嗡声、研究人员低声的交流、以及远处地下河潺潺的水声,构成了遗迹内熟悉的背景音。
“我需要再确认一下穹顶能量场的底层稳定性参数,这对后续分析至关重要。”陆修找了个无可挑剔的技术理由,语气平静。他选择了一处相对平坦、靠近岩壁的位置坐下,背靠冰冷岩石,伸出右手,掌心轻轻贴在了穹顶内壁上。
指挥中心的大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陆修闭目凝神、手掌贴合能量壁的画面。
周将军向其他人解释道:“陆顾问正在尝试进行深度能量感应,这是他的特殊能力,有助于我们理解穹顶的维持机制。”
柳薇看着镜头下的陆修,没有过去打扰,只是对叶红翎打了个手势,示意确保陆修周围绝对安静,并让摄像师保持距离,避免干扰。她则继续协调其他小组的工作,画面不时切换到不同区域采集样本的队员身上。
陆修的意识,在掌心接触穹顶的瞬间,便再次成为了这巨大穹顶的一部分,感知着它维持内部生态平衡的每一个细微调节,感受着它抵御外部万钧海压的磅礴力量,也清晰地“看”到了那深藏在穹顶最核心处、如同心脏般缓缓搏动的能量源——那是一团高度压缩、纯净到极致的能量结晶,是支撑整个遗迹存在的根基。
一小时在紧张的勘探中悄然流逝。队员们陆续完成手头工作,开始汇集数据。柳薇看了看时间,又望了一眼依旧坐在原地、如同老僧入定般的陆修,正准备走过去。
就在这时,陆修睁开了眼睛。他缓缓收回手,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然后朝着柳薇走去。
“柳首席,”陆修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回指挥中心,“有新的重大发现。”
所有屏幕前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柳薇示意摄像师给特写。
“请讲。”柳薇语气沉稳。
陆修走到她面前,神色凝重,语气却带着一种经过深思熟虑的沉稳:“我有一个重大发现,或者说,一个需要验证的猜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回到柳薇脸上:“轩辕镜,那面无法激活的圣器,它的能量签名与这穹顶核心的能量特征,存在一种近乎完美的互补性和深层联系。我怀疑,这穹顶核心……很可能就是激活轩辕镜那把‘锁’的关键‘钥匙’。”
坐在周将军旁边的顾临渊微微皱眉,身体前倾,对着麦克风提出了质疑,他的声音透过通讯频道清晰地传到遗迹现场和指挥中心:“陆顾问,轩辕镜与千里之外的海底遗迹,这两者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你如何能确定这种‘联系’并非主观感知的误差,或者能量读取中的巧合?这个猜测的根据是什么?”
“顾指挥的疑虑有道理。”陆修对此早有准备,他点点头,语气平和但坚定,“当然,这只是我使用能力基于能量感知的推测,需要进一步验证。但若猜测为真,激活轩辕镜所带来的历史回溯与战略预判能力,价值无可估量。不过,提取穹顶核心,也可能导致遗迹不可逆的损毁。”
柳薇适时接话,面向镜头补充,语气客观:“技术团队会立即对陆顾问感知到的能量特征进行初步模拟比对。但正如陆顾问所言,提取核心风险极高,需要最高授权进行谨慎评估。”
基地指挥中心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和快速的低语讨论。屏幕上的画面切换,显示出遗迹内部最后的宁静景象,与即将可能到来的毁灭形成强烈对比。
支持者认为,海底遗迹的科研价值虽高,但现阶段可提取的数据已近乎饱和,那个无法理解、无法移动的穹顶,其科技层级远超当前水平,短期内难以转化应用。而星轨仪和息壤已经带来了实实在在的能源和地质稳定收益。若牺牲一个已无太大发掘潜力的遗迹,换取另一件圣器的完全激活,是一笔划算的战略投资。
最终,经过权衡那巨大而未知的收益与已近乎挖掘殆尽的遗迹价值,指令传来:“批准执行‘穹顶核心提取及可行性验证’方案。授权柳薇现场指挥,陆修主导执行。首要目标:确保核心能量体安全回收!首要原则:保证所有人员绝对安全!”
“明白!”柳薇肃然应答。
当陆修听到指挥中心的话,不经意间因为想到计划得逞而嘴角微微弯了一下时,柳薇心中了然。她没好气地白了陆修一眼。
柳薇立刻下令:“所有单位注意!立即撤离遗迹!重复,立即按预定方案撤至安全距离!摄像师,跟随我组最后撤离,全程记录至最后时刻!”
指令下达,遗迹内忙碌起来。技术人员将容器安置在圣殿内指定位置,随后迅速而有序地撤回潜航器。
陆修换上了那身特制的、能够接触外界、并具备强大抗压能力的深潜服。
摄像师的画面记录下这最后的宁静与即将到来的终结。
一切准备就绪。柳薇的声音传来:“陆顾问,容器已就位,可以开始能量转移尝试。如有任何异常,立即中止!”
“收到。”陆修应道。他再次面对圣殿中央的蓝色晶核。这一次,他将双手张开按在晶核上,全力开启蓝图,目标不再是感知,而是“链接”与“收纳”。
刹那间,比之前强烈数倍的吸力从他体内爆发!这一次,目标不再是那一点点核心能量,而是整个支撑遗迹存在的、无形的能量穹顶本身!
“盖亚守护者序列确认……开始回收……”一个浩瀚、古老、仿佛来自星球本身的意识流,伴随着系统提示,涌入陆修的脑海。
不再是简单的能量吸收,而是一段被封存的历史、一种责任的传递!恍惚间,他“看”到了——在宇宙周期结束时保存万物种子的摩奴的大船;在远古灾难中让伏羲女娲得以存续的葫芦;在滔天洪水中护佑生灵的诺亚方舟……这穹顶,这“盖亚守护者序列”,竟是贯穿人类文明史,在不同时代以不同形态显现的“方舟”!
它的本质,是星球意志对文明火种的一种庇护!
陆修心中巨震,他甚至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随着回收进行,巨大的穹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透明。原本被隔绝在外的深海黑暗逐渐渗透进来,巨大的水压开始让遗迹内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陆修刻意控制着回收速度,他没有让穹顶瞬间崩溃,而是让它如同一个缓慢漏气的气泡,千疮百孔地逐渐瓦解。海水不再是狂暴地砸入,而是从无数裂痕中温柔地、却也无可阻挡地涌入,漫过广场,淹没廊柱,吞噬着那些发光的植物和建筑。
这是一种庄严的葬礼,一场文明的沉眠。
海水温和地覆盖一切,仿佛星球母亲在收回她曾赐予的摇篮。
指挥中心和潜艇内,所有人都被这远超预期的、缓慢而史诗般的毁灭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
这不再是灾难,而是神迹的落幕。
当最后一片穹顶光芒被陆修收入体内,最后一丝能量联系断绝,圣殿成为了唯一的、最后的空气泡。
陆修整个人悬浮在海中,抓着装有晶核的容器往潜艇游去。
“接应他!” 柳薇急促的命令在潜艇内响起。
工作人员精准地抛出牵引索,将他拉入接应潜艇。闸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将那片被海水永恒封存的遗迹,连同其承载的古老秘密,彻底埋葬。
接应潜艇迅速与母艇对接。
陆修被拉进主舱,疲惫却目光灼灼。柳薇立刻上前扶住他,眼神复杂,有担忧,有询问,最终化为一句:“没事吧?”
陆修摇摇头,望向观察窗外那已彻底被黑暗吞噬的方向,轻声道:“没事。”
母艇开始上浮。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们目睹了一个时代的终结,也见证了一个新的可能——那被“安全”带回的“钥匙”,以及陆修身上那已与他融为一体的、名为“盖亚守护者”的古老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