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没有窗户,空气依靠循环系统维持恒定的温度和湿度。陆修坐在一张符合人体工学的椅子上,面前是宽大的曲面显示屏。他刚完成了一套复杂的生理和心理指标检测,手腕上还留着传感器按压的淡淡痕迹。
柳薇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和一只深蓝色的文件夹。她换上了一套剪裁合身的灰色西装套裙,面料挺括,领口别着一枚简洁的银质胸针,形状像是抽象的齿轮与树叶交织。这身装束让她少了些技术官的随意,多了几分体制内的正式感。
“你的新身份。”她将文件夹放在陆修面前的桌上,声音比以前少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刻板,“国家重工集团,特殊技术顾问。级别很高,权限对应。这是明面上的掩护,方便你在某些场合活动,也便于调动部分非核心资源。”
陆修打开文件夹。里面是一份制作精良的证件,照片是他不久前拍的,表情有些僵硬。名字还是陆修,下面是头衔和一组编号。此外还有几张不同级别的门禁卡和一份薄薄的、用语严谨的保密协议附件。他翻看着,感觉像是在看另一个人的资料。
“我需要做什么?”他问,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干涩。
“目前阶段,你的主要任务是配合‘补天计划’的基础研究,适应新环境,稳定你的能力。”柳薇走到显示屏旁,调出几个界面,“你可以通过这个内部系统,查阅部分已解密的‘昆仑’计划基础资料,以及一些关于能量场理论和材料科学的公开前沿论文。这有助于你更好地理解自身处境和遗迹科技的可能方向。”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动作流畅。陆修注意到她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那外面呢?”他抬起头,看向柳薇,“老街那边……”
“根据安全条例和你目前的状况,短期内不建议你返回原住地。”柳薇打断他,语气没有商量余地,但还算平和,“非必要不接触,这是为你,也是为她们好。苏明月和基金会或许不敢明着来,但暗地里的手段防不胜防。任何与你有关的社交往来,都可能成为突破口。”
陆修沉默下来。这个结果,他其实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心里还是沉了一下。工作室里那些熟悉的工具,老街傍晚嘈杂的人声,还有栀子花香……
柳薇看着他,似乎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她停顿了几秒,才继续说:“不过,我们可以安排一次绝对安全的通讯。你可以给她们报个平安,但内容需要经过审核,不能透露任何关于位置、任务性质的信息。这是底线。”
陆修点了点头:“……谢谢。”
“这是你应得的配合。”柳薇公事公办地说,然后在平板上操作了几下,“通讯安排在半小时后,通过加密线路。你有时间想想要说什么。记住,简短,报平安即可。”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房间,门锁合上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陆修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特殊技术顾问……这个头衔像一件不合身的高级西装,套在他这个习惯了工装裤和旧t恤的人身上。极高的权限和资源,对应的却是失去随意走出这扇门的自由。他尝试集中精神,感知了一下右臂,那种异样感似乎潜伏了下去,但并未消失,像休眠的火山。
半小时后,房间一角的通讯指示灯亮起温和的绿光。陆修走到那个看起来像是普通视频通话的设备前,坐下。屏幕亮起,显示的却不是实时画面,而是一个经过处理的、类似卡通头像的界面,旁边有经过变声器处理的文字提示:保密通讯已接通,请发言。
“清秋姐,小棠,”陆修对着麦克风开口,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是我,陆修。”
短暂的延迟后,对面先传来了夏小棠清脆又急切的声音,带着电流音也掩不住的担忧:“陆修?!你怎么样了?现在安全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紧接着,是沈清秋的声音,比夏小棠的稍慢一些,语调更温软,但也能听出其中的紧张:“陆修……你没事吧?我们都快担心死了。”
“我没事,很安全。”陆修按照柳薇的叮嘱,回答得简单直接,“我现在在一个……保密单位,参与一个重要的科研项目。短时间内可能回不去了,你们不用惦记。”
“什么项目这么神秘啊?连个地址都不能说吗?”夏小棠追问。
沈清秋则轻声说:“安全就好……你自己在外面,一定要万事小心。”
“项目有严格的保密要求,具体不能多说。”陆修重复着准备好的说辞,“工作室那边,麻烦你们帮忙照看一下。我这边一切都好,你们放心。”
通讯那头沉默了片刻。陆修能想象到,夏小棠一定是撅着嘴一脸不满但又无可奈何,而沈清秋……她大概是微微蹙着眉,眼里盛满了担忧,却不会像夏小棠那样直接追问。
“你确定你真的没事吗?”沈清秋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确认,“如果……如果有什么需要,一定要想办法告诉我们。”
“对啊,”夏小棠接过话,“‘听雨斋’和我这边你都放心,我能搞定。但你得保证好好的!”
“嗯,我保证。”陆修心里有些发堵,沈清秋那句含蓄的关心让他格外不是滋味,“你们也照顾好自己。”
“时间到了。”通讯器里传来系统提示音,不带任何感情。
“保重。”陆修最后说道。
屏幕暗了下去。通讯结束。
陆修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房间里的恒温系统发出极轻微的换气声,他才缓缓站起身。报过平安,心里却并没有变得轻松,尤其是沈清秋那份克制着的牵挂,隔着变声器也清晰地传了过来。
——
几天后,老街。
沈清秋的花店照常开门,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针织开衫,正弯腰打理一盆栀子花,侧影依旧窈窕。只是细心的人会发现,她修剪花枝的动作比往常慢了些,目光偶尔会失神地望向对面那间卷帘门紧闭的工作室,眼神里带着一丝落寞和藏得很深的担忧。
偶尔有相熟的老街坊问起陆修,她就按柳薇那边派人来统一交代过的说法解释:“陆修被大单位看中,去参加封闭式科研项目了,是好事,就是短时间内回不来。”
大家纷纷表示羡慕,说陆修有出息了。只有沈清秋自己知道,那天那个简短又古怪的报平安电话,以及随后出现的、礼貌但疏离的“相关人员”的拜访,都意味着陆修卷入的事情,绝不是什么普通的“科研项目”。她把那份担心默默压在心里,像守护一个秘密。每天给花瓶换水时,她会下意识地把陆修以前偶尔带来的、那个已经有些掉漆的旧杯子也擦一遍。
夏小棠的变化更明显些。她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听雨斋”的业务拓展和自己的学术研究中,工作起来雷厉风行。但她偶尔会对着一些需要复杂技术辅助的修复环节愣神,那是以前她会毫不犹豫跑去敲陆修工作室门的时候。沈清秋有次去听雨斋送花,看见夏小棠书桌上摆着个小小的鲁班锁,那是陆修之前修好给她解闷的。
她们谁都没有再主动提起那次通讯,也没有过多讨论陆修的“新工作”。但一种无形的牵挂,像细微的蛛网,连接着花店、听雨斋和那个她们无从知晓的远方。陆修这个名字,成了她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沉默角落,一份沉甸甸的、只能寄托于日常的守望。
沈清秋的花店,在午后阳光下,花香依旧馥郁,却似乎比往常更安静了几分。而她默默修剪花枝时,那微微低头的侧影,比以往更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轻柔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