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薇盯着全息屏幕上那份刚解密完毕的实验室报告,报告上的数据流冰冷而客观,详尽描述了陆修“修复”的纳米材料样本的状态——性能参数完美得不可思议,远超设计指标,分子结构稳定得如同经过亿万年的自然沉淀,而非短时间内的人工干预。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
所有的检测手段,从高能粒子扫描到量子隧穿显微,都无法在样本上找到任何已知修复工艺的痕迹。没有热影响区,没有分子键重组的能量残留,没有哪怕一纳米级别的工具印记。或者说,它就像是从未损坏过。
这完全违背了现有的材料科学常识。
实验室那帮顶尖专家的结论带着掩饰不住的困惑,甚至有一丝被颠覆认知的惶恐,最终只能归结于“未知的物理效应”。
未知…柳薇不喜欢这个词,尤其是在涉及国家重点项目的时候。但与此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纯粹科研兴奋的情绪在她心底攀升。她拿起加密通讯器,直接接通了陆修。
电话几乎是被立刻接起的,背景音很安静,像是他在自己的工作室里。
“柳工?”陆修的声音传来,听起来还算平静,但柳薇能捕捉到那一丝戒备。
“实验室报告出来了。”柳薇开门见山,声音是她一贯的冷冽调子,听不出情绪,“关于你修复的那块纳米材料。”
“哦?结果怎么样?”陆修问道,语气像是随口一问,但柳薇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必然竖起了耳朵,全身神经都绷紧了。
“结果就是,没有结果。”柳薇看着屏幕上的数据,“没有任何已知的科学原理能够解释它是怎么被修复的。”
她顿了顿,留给陆修几秒钟的沉默,这沉默本身就带着重量。
“陆修,”她直接叫了他的名字,语气加重,“我需要知道原理。不是含糊其辞,不是打马虎眼。你到底是怎么修复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更长一段时间。柳薇耐心地等着,她能听到陆修那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深呼吸。
“…柳工,有些东西,它…很难解释清楚。”陆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带着一种真诚的为难,“就像你让一个天生视力好的人去解释他是怎么‘看见’的,他可能只能说‘就是那样看见了’。对我来说,很多修复过程…更像是一种本能。我看到‘错误’,然后把它‘纠正’过来。至于更深层的原理…我也不明白。”
“纠正?”柳薇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她身体微微前倾,即使隔着电话,那股属于国家首席工程师的压迫感依旧清晰地传递过去。
“听着,我对你个人没有恶意。但你的价值,你未来可能参与的任何项目,其基础都建立在‘可控’和‘可理解’之上。隐瞒和未知,对于国家层面的战略项目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只有无法评估的风险。”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我需要的是确定性,而不是一个无法解析的黑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几乎是赤裸裸的施压了。她在告诉他,如果不能纳入理解与掌控的体系,那么他的价值就将被打上巨大的问号,甚至可能从资产变为隐患。
陆修在电话那头捏了捏鼻梁。他就知道会是这样。柳薇和苏明月是两种完全不同类型的难缠。苏明月是笑里藏刀,用利益和危险编织华丽的陷阱,每一步都带着阴柔的算计。而柳薇则是另一种风格——冰冷、直接、像一把严格遵循图纸打造的手术刀,精准地抵在你的核心诉求上,用国家大义和科学理性作为砝码,逼你亮出底牌。
某种程度上,他甚至觉得柳薇这种方式更让人…稍微安心一点。至少你知道她想要什么,她的底线和原则虽然冰冷,但清晰明确,不会像苏明月那样在甜美的毒药里打转。
但他能说什么?难道告诉她“我脑子里有个蓝图系统,能扫描并修复万物”?这听起来过于离谱和匪夷所思,而且只会引来更深入、更危险的探究。
“我明白你的意思,柳工。”陆修最终选择了一种迂回的说法,语气诚恳,“我只能说,我理解并尊重你的立场和担忧。关于我的能力…我会尽量尝试去更系统地理解和描述它。但目前,它确实更多依赖于一种…独特的感知和干预,很难用现有的科学语言去精准定义。但我可以保证,它在‘可控’方面,至少在我个人的使用层面,是可靠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上次你的表,还有…‘昆仑’引擎。”他巧妙地用了这两个柳薇亲自验证过的例子。
柳薇在那头沉默了几秒。她知道今天恐怕逼问不出更多核心秘密了。陆修的回避在她意料之中,但他最后那句关于“可控”和“可靠”的保证,以及举出的实例,稍微缓和了一点她的紧迫感。
“记住你说的话,陆修。”柳薇的语气稍缓,但依旧严肃,“‘尝试去理解和描述’,我希望尽快看到进展。保持通讯畅通,随时等我消息。”
没有多余废话,她直接结束了通话。
陆修放下手机,长长吁了口气。和柳薇打交道,精神消耗丝毫不比修复一件高难度物品小。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决定不再去想这个无解的问题。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多,肚子有点空,工作室里除了零件就是工具,没什么能填肚子的。
他突然很想念老街夜市那家张记的炒粉。那种带着锅气的、油汪汪香喷喷的味道,比什么精密仪器都能更快地抚慰神经。
说去就去。他锁好工作室的门,双手插兜,路过正在整理花花草草的花店,慢悠悠地踱步走向夜市。
夜晚的老街比白天更充满烟火气。霓虹灯牌闪烁,各种小吃摊飘散出混杂却诱人的香气,人流熙攘,喧闹声此起彼伏。这种嘈杂和活力,让他从刚才那通充满无形压力的电话中解脱出来。
他径直走向记忆中的张记炒粉摊,却看到摊子前围了一小圈人,气氛不太对劲。熟悉的那个佝偻着腰忙碌的张老头此刻正手足无措地站着,他的小推车旁边,一个不锈钢的简易微波炉倒在地上,外壳都摔得有些变形了。旁边还散落着一些打翻的食材。
三个熟悉的身影正围着老头,为首的黄毛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还用力推了老头一把。
“老东西!长没长眼睛?老子路过你这破摊子是你祖上积德,你他妈那破接线板差点绊倒老子!你说怎么赔吧!”黄毛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老头脸上了。
旁边的矮墩子在一旁帮腔:“就是!吓了我们黄毛哥一跳,精神损失费懂不懂?”
瘦竹竿则眼神闪烁地四处瞟着,像是在把风。
张老头急得满脸通红,嘴唇哆嗦着:“我…我不是故意的,那线我一直那样放的…没人绊倒过啊…这微波炉是我热东西用的,不值什么钱,我…我给您几位炒几份粉,算我请客,行不行?”
“请客?谁他妈稀罕你那破炒粉!”黄毛又一巴掌拍在推车的挡板上,发出哐当一声响,“老子今天就要现钱!拿不出钱来,你这摊子也别想摆了!”
周围有围观的人,但大多敢怒不敢言。这黄毛三人组是附近有名的混混,欺软怕硬,专门敲诈这些摆夜市摊的小本生意人。
陆修皱紧了眉头。他本来只是想安静地吃个炒粉,但眼前这景象让他心里那股火气蹭就上来了。尤其是看到黄毛第二次伸手去推搡那个瘦弱的老人时,他几步就走了过去。
“喂。”陆修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带着一种冷硬的质感,瞬间插入了现场的嘈杂。
黄毛不耐烦地回头,嘴里还骂着:“谁他妈多管闲…闲…”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当看清来人是陆修时,黄毛脸上的嚣张跋扈瞬间凝固,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转为一种极致的惊恐。他的眼睛猛地瞪大,像是大白天见了鬼,手指还僵在半空中,指着陆修,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旁边的矮墩子和瘦竹竿反应更大,矮墩子“妈呀”怪叫一声,差点原地跳起来。瘦竹竿更是脸色煞白,下意识就往后退,结果被后面的垃圾桶绊了个趔趄。
“陆…陆…”黄毛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却连陆修的名字都喊不全。
“滚。”陆修没什么表情,只吐出一个字。
这个字像是有魔力。黄毛如蒙大赦,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猛地一缩脖子,转身就跑,连狠话都忘了撂下。矮墩子和瘦竹竿更是屁滚尿流,跑得比黄毛还快,三个人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地撞开人群,眨眼就消失在了夜市的人群里,仿佛慢一步就会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上。
现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围观的人们看看狼狈逃窜的黄毛三人,又看看站在那里一脸平静的陆修,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好奇。
张老头也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忙对陆修说道:“谢…谢谢你了,陆老板…”
“没事,张伯。”陆修走上前,扶了他一把,语气缓和下来,“您没伤着吧?”
“没有没有…”张老头连连摆手,又看着地上摔坏的微波炉,一脸愁容,“就是这…这热东西的家伙什坏了,今晚这生意…”
“我看看。”陆修说着,很自然地蹲下身,伸手扶起了那个微波炉。外壳凹陷,门轴似乎也歪了。在旁人看来,他只是随手把微波炉摆正,手指似乎无意地在凹陷处和门轴部位轻轻拂过,动作快得几乎没人注意。
只有陆修自己知道,在指尖接触的刹那,那熟悉的微观视野瞬间开启,蓝图系统无声扫描,结构缺陷一目了然。精神力微不可察地流动,粒子层面的修正瞬息完成。
凹陷处如同被无形的手从内部顶起,恢复平整;变形的门轴咔哒一声细微轻响,回归原位。内部被震松的线路接口也悄然紧固。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
陆修松开手,仿佛只是检查了一下,对张老头说:“张伯,好像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磕碰了一下,您试试看还能不能用?”
张老头将信将疑,但还是插上电,按了启动键。
微波炉的指示灯正常亮起,内部转盘平稳地转动起来,嗡嗡的工作声听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咦?真…真好了?”张老头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明明都摔瘪了…”
“可能本来就没坏透吧…”
陆修站起身,拍了拍手,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对张老头笑了笑:“好了就行。伯,给我来份招牌炒粉,多加个蛋。”
“哎!好!好!马上就好!”张老头喜出望外,顿时忙活起来,手脚都比平时更利索了几分。
很快,一份热气腾腾、镬气十足的炒粉就递到了陆修手里,里面明显多给了不少料,还加了根香肠。
陆修笑着道了谢,扫码付了钱——他坚持付了钱,然后端着一次性餐盒,走到旁边不怎么碍事的角落,也不讲究,就靠在墙边大口吃了起来。
炒粉的味道和记忆中一样好,油润咸香,极大地抚慰了他的肠胃和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