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象牙塔内,一场针对钱伯仁的风暴却毫无悬念地降临了。
联合调查组进驻大学,调取了他所有的项目资料、评审记录和财务往来。夏小棠提供的“蓝c”印章线索成了突破口。很快,钱教授学术造假、收受巨额贿赂为赝品背书、参与文物黑幕交易的桩桩件件,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件件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权威”形象,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间崩塌。大学官网连夜撤下了他所有的荣誉和头衔,只留下一个冰冷的“接受调查”的公告。他办公室的门被贴上了封条,曾经门庭若市的景象变成了无人敢靠近的禁区。
更致命的是,随着调查深入,那枚象征着顶级秘密交易、代表着文物鉴定界最黑暗一面的“玺鉴”私章,其真正含义被部分知情人士“不小心”泄露出来。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一批与“玺鉴”圈子有牵连、同样涉及造假、洗钱、非法交易的所谓“鉴定大师”和幕后金主,被顺藤摸瓜揪了出来。一场针对整个文物鉴定行业黑幕的清洗风暴,正席卷而来。钱伯仁,成了这场风暴中最先被连根拔起的那棵烂树。
最终的审判,是在一个临时布置的、面向媒体和公众的说明会上。
钱伯仁教授站在发言台前,曾经笔挺的西装此刻像挂在一个空衣架上,显得空荡荡的。他头发凌乱,眼窝深陷,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握着话筒的手抖得厉害,好几次都差点把话筒碰掉。聚光灯无情地打在他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承受着亿万双眼睛的审视。
他对着密密麻麻的镜头,念着那份充满悔恨和推脱的道歉稿。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纸上磨出来。
“……我辜负了学术的尊严,辜负了社会的信任……在利益的诱惑下迷失了方向……参与了……一些不光彩的交易……对夏听雨先生……我……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此,我向夏听雨先生,向他的家人,向所有关心文物事业的人,表示……最沉痛的……道歉……”
他的道歉空洞而苍白,充满了“一时糊涂”、“受人蒙蔽”、“监管不力”之类的开脱之词。他甚至不敢直接承认自己就是当年陷害夏听雨的主谋之一。但谁都知道,这份道歉,已经宣告了他学术生涯乃至整个人生的终结。
直播弹幕疯狂滚动:
“呸!鳄鱼的眼泪!”
“早干嘛去了?下毒的时候怎么不道歉?”
“还‘一时糊涂’?我看是糊涂了一辈子!”
“学术界的败类!”
“看着真解气!”
就在钱伯仁语无伦次,精神濒临崩溃边缘,几乎要瘫软在台上时,一个身影走上了发言台旁边。
是夏小棠。她依旧是一身素雅的中式衣裙,站在光怪陆离的闪光灯下,像一株清雅挺拔的修竹,与周遭的喧嚣浮华格格不入。
她没有走到话筒前,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个曾经高高在上、如今狼狈不堪的老人。她的出现,让全场瞬间安静下来,连钱教授那断断续续的啜泣都停滞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夏小棠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前排话筒的拾音范围,通过扩音器传遍会场:
“钱教授,五年前,你带着那份盖着‘玺鉴’印章的鉴定报告走进我家,告诉我父亲,他耗费心血修复的南宋官窑瓶,因为用了‘劣质胶水’,已经成了分文不值的赝品。”
她的语气异常平静,没有控诉,没有愤怒,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父亲那样骄傲的人,眼神里所有的光都熄灭了。他把自己关在‘听雨斋’里三天,出来的时候,头发白了一半。”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钱伯仁惨白的脸,“他至死都相信,真金不怕火炼,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他留下的血书只有四个字:‘瓷魂不灭’。”
“瓷魂不灭”。这四个字像四把烧红的钢锥,狠狠扎进了钱伯仁的心脏。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浑浊的眼泪汹涌而出,冲垮了他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他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像一个真正风烛残年的老人,在亿万目光下彻底崩溃,哭得撕心裂肺。
夏小棠没有再看他,也没有再说话。她只是对着媒体的镜头,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平静地走下了台。那挺直的背影,裙摆上的暗纹在灯光下流转,仿佛承载着父亲的遗志,在喧嚣的会场中划出一道无声却震撼人心的轨迹。
会场一片寂静,只剩下钱伯仁那绝望崩溃的哭声在回荡。过了好几秒,才爆发出雷鸣般的、复杂的掌声。
老街在傍晚时分恢复了它惯有的慵懒节奏,仿佛白天的惊涛骇浪只是隔岸的喧嚣。
夏小棠抱着那个硬壳文件夹,慢慢走回老街。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也没有看到仇人崩溃的畅快,只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疲惫之下更加坚硬的某种东西。
她没有直接回“听雨斋”,而是脚步一拐,正要路过花店。
花店里,沈清秋正踮着脚,给一盆悬挂的常春藤浇水。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看到是夏小棠,便放下小水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小棠?事情……还顺利吗?”她显然也关注了新闻。
夏小棠走到柜台前,把文件夹轻轻放在台面上,点了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钱教授完了。但王豪……好像没事了。”
沈清秋轻轻“啊”了一声,眉头微蹙,递给她一杯温水:“我看到了。别急,这种事……就像种花,坏掉的根不是一次就能挖干净的。能除掉一部分,总是好的开始。”她的声音总是柔柔的,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夏小棠接过水杯,指尖的温度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她看着沈清秋熟练地修剪花枝,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外面的风雨都与这小小花店的宁静无关。
“清秋姐,谢谢你。”夏小棠低声说,“还有……陆修哥。”
沈清秋笑了笑,从旁边的水桶里抽出一支开得正好的白色百合,用素色的牛皮纸简单包了,递给夏小棠:“拿回去插瓶里吧,看着心情能好些。陆修那人……挺靠谱的。”她语气里带着点熟稔。
夏小棠接过那支百合,清雅的香气钻入鼻腔,冲淡了心头的郁结。她看着沈清秋,忽然觉得,这条老街,这个花店,还有店里这个温柔似水的姐姐和对面那个看似不着调却手段通天的邻居,仿佛成了风暴眼中一个奇特的、温暖的避风港。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抱着花和文件夹,走出了花店。
陆修靠在工作室门口,手里把玩着那个金壳怀表。夕阳的金辉洒在精致的缠枝蔷薇雕花上,反射着冷硬的光。
手机屏幕亮着,推送着两条截然不同的新闻:【钱伯仁教授公开道歉,情绪崩溃!学术生涯终结!】和【鼎晟董事长王豪已返回公司,称将积极配合调查】。
他嘴角扯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呵,果然。《让子弹飞》里怎么说来着?豪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成?这戏码,老套,但永远不过时。
他抬眼,正好看到夏小棠从沈清秋的花店里出来,怀里抱着一支包扎好的百合,裙摆上的金线暗纹在暮色里闪着微光。她低着头,慢慢走向“听雨斋”,背影看着有些单薄,却又异常执拗。
斜对面,花店里的沈清秋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也朝这边望来。隔着一条窄窄的老街,两人视线短暂交汇。沈清秋对他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无奈,又似乎了然,然后便转身继续照料她的花草去了。
陆修掂了掂手里沉甸甸、冷冰冰的怀表。
钱教授是倒了,但这怀表代表的威胁,王豪背后的势力……都还在阴影里好好的呢。
夏小棠以为尘埃落定,沈清秋劝她慢慢来。
只有陆修心里门儿清。
他哼了一声,指尖在手表冰冷的表面划过。
“早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