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手”工作室里,陆修正拿着抹布擦工作台。
台面上那几粒铁渣子刚被清理干净,指腹划过桌面,只有一种让人舒坦的顺滑感。
工作室的工具越来越齐全,这么多天修了这么多东西,也没人发现奇怪。
突然——
“狐狸精!把我孙子交出来!”
这一嗓子,跟杀猪似的,直接把老街下午的清静给捅了个对穿。
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脆响,人群瞬间炸了锅。
陆修眉头一皱,扔下抹布,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外围了一圈人,正中心是隔壁花店的老板娘沈清秋。
她正把儿子小宇死死护在身后,脊背弓着,像只护崽的老母鸡。
少年校服肩膀那儿撕开个大口子,露出底下的汗衫。
他拳头捏得死紧,牙咬得咯咯响,眼睛通红,像要烧起来。
站在她对面的,是个穿大红花袄的胖女人,正是沈清秋的前婆婆,王翠花。
这女人横肉乱颤,手指头快戳到沈清秋鼻子上,唾沫星子喷得像花洒:“大伙儿都来评评理!这女人当年就一脸骚气,现在离了婚还在老街勾三搭四!看看她这张妖精脸!”
沈清秋被迫仰着头。她确实长得不像个卖花的,哪怕穿着最土的围裙,那张脸也白得发光,眉眼间带着股天生的媚意。此刻她气得发抖,反而更添了几分破碎的艳丽。
就算这么狼狈,她眼一抬,人群里还是响起几声压着的抽气,“啧”“哇”的动静。
有人小声嘀咕:“…这脸长的…”“怪不得闲不住…”
“还有这个小野种!”王翠花手指一拐,指着小宇,“虽然是个野种,那也是我们老李家的种!今天砸了店我也得带走!”
“小宇不是野种!”沈清秋声音嘶哑,那双盛满悲愤的眼睛死死瞪着王翠花,和站在王翠花身后的男人——她的前夫。
那男人躲在他妈胖身子后头,眼神乱飘,嘴皮子哆嗦:“妈…妈说得对…是不像…不像我…”
“你才是野种!你们全家都是野种!”小宇吼得像炸药炸了,眼眶包着泪,声音哑着带狠劲儿,猛探出半个身子,手指头直戳王翠花那张胖脸。
人群议论声更高了。有人摇头,有人撇嘴,有人咧嘴看热闹。
王翠花一听这话,更来劲了,撸起袖子就要上手挠人。
陆修视线扫过沈清秋腰间勒紧的旧围裙带子,粗布条深陷在她腰窝里。
他目光一转,停在花店门口。
那儿斜靠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运花车,显然在推搡中被撞歪了。
这车刚才被推倒了,后轮撞在墙角,钢圈瘪进去一大块,几根辐条歪七扭八地炸着,像个咧开的豁嘴。
陆修动了。没喊,没废话。
他几步穿过人缝,走到破车前。
陆修抬脚,在那变形的车轮上踢了踢。
“当、当。”
清脆的金属声让吵闹的现场静了一秒。
王翠花愣住了,那只准备挠人的手停在半空。
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穿着工装的年轻人身上。
陆修没看任何人,他蹲下身,右手随意地扣住那处严重变形的钢圈边缘。
他就像在摆弄一块橡皮泥。
五指收拢,小臂肌肉线条微微一绷,也没见怎么咬牙切齿,手腕却猛地向外一翻。
“咔——崩!”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爆响。
在那众目睽睽之下,那个严重扭曲的钢制车轮,竟然被硬生生“掰”回了正圆形!
瘪进去的部分瞬间弹起,炸开的辐条发出“铮铮”几声脆响,自动归位,绷得笔直。
陆修顺手拨了一下车轮。
呼——
车轮飞速旋转,平稳顺滑,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陆修松开手,站直了。
“车轱辘修好了。”他的声音不高,平铺直叙。
王翠花张着大嘴,下巴差点掉地上。
她身后那群来助威的亲戚,一个个眼珠子瞪得像铜铃,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
陆修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铁锈灰。
他没看王翠花,而是转头看向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桑塔纳——那是王翠花一伙人开来的车。
“我看你们那辆车的底盘好像不太结实。要不要拆下来看看。”
没有放狠话,没有大吼大叫。
他只是指了指那辆桑塔纳,又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王翠花脸上的横肉哆嗦了一下,那股嚣张劲儿像被针扎了的气球,“滋”地一声全泄了。
她看了看那根被掰直的钢条,又看了看陆修那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手,喉咙里发出“咯喽”一声怪响。
“走……走!”
她猛地拽住傻眼的儿子,像身后有狼撵似的,跌跌撞撞往桑塔纳跑。
一群亲戚更是连滚带爬,生怕跑慢了被那个“人形液压机”给捏扁了。
王翠花三角眼怨毒地剜了沈清秋一眼,又狠狠瞪向陆修,扯着破锣嗓子嚎出最后一句:
“沈清秋!你个贱货!又勾搭上个野男人撑腰!呸!不要脸的骚狐狸!你给老娘等着——!”
骂完,破车发动时“呼哧呼哧”乱响,猛地一蹿,轮胎尖叫着蹭地,眨眼就跑没影了。
老街重新安静下来。
空了一会儿,压着的议论声嗡嗡响起来,目光齐刷刷转向陆修和门口那俩惊魂未定的母子。
沈清秋绷紧的身子猛地一松,像没了骨头。
腿一软,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在门口冰凉的花架上。
架子上几盆挂着水珠的栀子花晃了晃,甜香散开。
王翠花那句“又勾搭上个野男人”像根刺,扎进她心口,靠在花架上的身子抖了一下。
她一只手死死搂着小宇肩膀,另一只手用力按在胸口,按出个坑,指尖抖得厉害。
沈清秋看向陆修,那双平时总低着、温顺的眼睛里,装满了刚逃过一劫的感激。
但这光底下,是化不开的苦——这张惹祸的脸,那些脏水,又一次被当众撕开,血淋淋摊在这个刚替她解围的男人眼前。
王翠花最后那句毒骂,像脏东西飘在空气里,让她这会儿的感激裹上了一层难堪。
小宇则彻底傻了。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视线一直停在那只被陆修徒手“扳”回来的车轮上。
少年脸上的火气和害怕,全被巨大的懵圈盖住了。
他机械地转脖子,目光从车轮子慢慢移到陆修身上,带着种看神仙似的呆样。
陆修没再看他们。
收回目光,脸上的寒意消失。
抬手随意掸了掸指头肚儿上沾的铁锈灰。
“没事了。”他对着空气丢出一句。
他转过身,分开还在发愣的人群,径直走回工作室。
那扇破旧的木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关上,把外面那些复杂的眼神和嗡嗡声隔在了外头。
巷尾,那堆发着霉烂味儿的旧纸箱子阴影里。
黄毛眼珠子瞪得像铜铃,死死盯在“神之手”那扇刚刚关上的木门上。
刚才陆修徒手扳铁轱辘那一幕,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在他脑子里。
“乖乖……这手劲儿……”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觉一阵凉飕飕的风灌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