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盯着屏幕上苏明月发来的加密文件包,指尖在鼠标滚轮上无意识地摩挲。窗外是老街惯常的午后光景,胖婶和几个邻居在巷口闲聊,阳光把晾衣绳上的床单晒出好闻的味道,一切都显得平静而踏实。但这份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他点开文件包,密码是苏明月随短信发来的,一串毫无规律的数字和字母组合。解压后,里面是几张扫描件,纸张泛黄,边角带着扫描仪留下的细微阴影。最上面一份是份成分分析报告的片段,标题模糊,只能辨认出“项目编号74b”和“初期稳定性测试”字样。数据表格里罗列着一些化学式,陆修的目光在其中一行停顿——一个分子结构旁标注着“样本蚀变率>300x”,旁边还有个手写的问号,墨迹早已晕开。另一张图更模糊,像是对某种晶体在显微镜下的显微照片,旁边注释写着“异常催化活性,待进一步……”
这些东西看起来陈旧、零碎,甚至有些无聊。但陆修的呼吸却微微屏住了。他的“万物蓝图”系统几乎在瞬间就对这些图像进行了后台解析,反馈回的信息流冰冷而精确:这些碎片化数据的底层逻辑,与他之前从夏父那块毒胶、以及王豪抹在夏小棠背包上的毒素中解析出的“蚀古剂”核心特征,存在高度同源性。这不是成品,更像是某种……雏形。
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还是苏明月。这次是直接通话。
“陆师傅,文件收到了?”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一如既往的从容,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笑意,仿佛只是确认一份普通的商务邮件。
“苏总,这是什么?”陆修的声音尽量平稳,目光却仍锁在屏幕上那些晦涩的数据上。
“没什么,整理旧资料时偶然发现的,想着你可能感兴趣。”苏明月轻描淡写,“夏家那丫头追查的东西,也不是凭空掉下来的。总有个源头,你说是不是?”
陆修没吭声,手指滑动鼠标滚轮,往下翻页。后面几页似乎是些实验日志的残片,日期栏是十几年前,记录着几次失败的测试,语气焦躁。其中一页的底部,有一行几乎被墨水污迹完全掩盖的备注,只能勉强猜出几个字:“……听雨……送检……不符预期……”
夏听雨。夏小棠的父亲。
“看来苏总的‘偶然发现’,总能切中要害。”陆修终于开口,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陆师傅,我是个生意人。生意人手里,总会有些别人不知道的信息。有些信息,甚至能解开一些……陈年的心结。”
她顿了顿,语气微转,带上几分似是而非的遗憾:“不过嘛,这些毕竟涉及一些早期的商业合作探索,算是苏氏的不大不小的机密。你知道的,机密这东西,不好白送。”
“直说吧,苏总。”陆修向后靠进椅背,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知道戏肉要来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苏明月的声音清晰起来,“我最近呢,通过一些私人渠道,收到一件挺有意思的老物件。像是某个早期动力项目的失败原型,残破得厉害,年代大概和你之前接触过的‘昆仑-初代’差不多时期吧。纯粹是技术人员的怀旧情怀作祟,想留着当个摆设。”
她语气轻松,仿佛真的只是在谈论一件收藏品。“但我这人好奇心重,总想知道它原来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可惜,找了好几个专家,都束手无策。所以就想到了陆师傅你这双‘神之手’。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帮我‘看看’?当然,酬劳不是问题。”
陆修沉默着。电话那头也耐心地等待着,只有轻微的电流声证明通话仍在继续。
“只是看看?”陆修问。
“当然。我纯粹是私人兴趣,和任何技术泄露无关,这你可以放心。”苏明月答得很快,几乎滴水不漏,“作为回报,我这边正好也有一些关于‘蓝c’这个代号早期活动,以及……他们当年为什么会‘选中’某些特定目标人物的分析报告。虽然不完整,但或许能帮夏小姐更快地找到方向。总好过像现在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还容易……惹祸上身,你说呢?”
话语里的暗示和威胁,像裹着天鹅绒的针。陆修感到一种熟悉的烦躁感升腾起来。夏小棠那双带着执拗和悲愤的眼睛,还有她抚摸父亲留下的碎瓷片时微微颤抖的手指,在他眼前闪过。苏明月抛出的饵,精准地咬在了他最难拒绝的地方。
但他几乎能立刻想象出柳薇知道后的反应。那辆黑色的奥迪或许就停在老街附近的某个角落,柳薇的人一定也监控到了苏明月这不同寻常的联络。触碰与“昆仑”同时期的东西,无论苏明月如何撇清,都无异于直接踩踏柳薇划下的红线。
“东西呢?”他问,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只是技术性的考量。
“暂时不在国内。如果陆先生有兴趣,我可以安排尽快运过来。”苏明月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把握,“不急,你可以慢慢考虑。毕竟,夏小姐等了五六年,也不差这几天,对吧?”
通话结束。陆修放下手机,拇指用力按了按眉心。工作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声。他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些模糊的数据碎片,感觉它们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正在试图将他拖入一个更复杂的棋局。
一下午他都有些心不在焉。修理一个街坊送来的老式电风扇时,差点把螺丝拧滑丝。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指尖微不可查的蓝光闪过,纠正了那一点误差。风扇修好了,嗡嗡地转起来,带来一丝凉风,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滞闷。
傍晚时分,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不是苏明月,是柳薇。
短信内容言简意赅,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冰冷:“近期如有非常规接触,谨慎评估。信息陷阱是其惯用手法,勿被误导。国家安全高于一切。”
陆修盯着那几行字,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半天没有回复。柳薇的警告来得太快,就像她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她不知道具体内容,但显然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这条短信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一种无声的施压,再次明确划出了那条他不能逾越的界限。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带着饭菜的香气飘进来,对街的花店亮着温暖的灯。
一边是柳薇代表的绝对秩序和潜在风险,一边是苏明月抛出的、关乎夏小棠执念和过往真相的诱人饵料。理智告诉他该立刻拒绝苏明月,彻底倒向柳薇提供的庇护。但一想到夏小棠可能永远被困在父亲冤死的迷雾里,那双总是带着点倔强和脆弱的眼睛,他心里某个地方就微微发涩。
他捏了捏鼻梁,感到一阵疲惫。这盘棋越来越复杂,而他手中的筹码,似乎永远都不够。天平在他心中微微摇晃着,一端是理智和责任,另一端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感牵引和探寻自身根源的冲动。
最终,他只是拿起手机,给苏明月回了条简短的信息:“我需要时间考虑。”
信息发送成功。他放下手机,目光再次投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