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报告厅的空调开得十足,夏小棠却觉得后背渗出了细密的汗。她站在讲台前,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裙摆。台下坐着系里所有的教授和专家,还有黑压压一片旁听的学生。
她的答辩进行得很顺利,直到提问环节。
钱教授以前带的博士生周伟缓缓站起身,推了推金丝眼镜。他手里拿着一份档案袋,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夏同学,你的论文主题是‘中国传统瓷器修复理念的当代价值’,其中多次引用令尊夏听雨先生的案例。”周伟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报告厅,“但据我所知,夏听雨先生当年正是因为修复造假而被行业除名。”
报告厅里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夏小棠的脸色一下子白了:“我父亲是清白的,之前的直播已经...”
“直播?”周伟嗤笑一声,从档案袋里抽出一叠照片,“你说的是那场充满表演性质的直播吗?我倒想问问,那位帮你‘证明清白’的陆修,到底是什么人?”
他故意顿了顿,环视四周,享受众人聚焦的目光。
“一个老街上的修理工,连大学都没读过,凭什么能鉴定文物真伪?据我所知,夏同学经常深夜出入他的工作室,你们的关系...”
“你胡说!”夏小棠气得声音发颤,指甲掐进掌心。
周伟不慌不忙地又取出一个透明袋子,里面装着几块青花瓷碎片:“这是当年你父亲修复失败的瓷器残片,我们重新做了检测。上面的粘合剂成分根本不是什么毒素,就是普通的劣质胶水。”
他转向评审席:“我认为夏小棠学术不端,不仅隐瞒其父的真实历史,还与社会人员勾结,企图用非正当手段洗白家族污点!”
夏小棠呆立在台上,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台下投来的目光有质疑,有同情,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兴奋。她张了张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评审席上一位老教授皱眉:“夏同学,请你对这些指控做出解释。”
就在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时,报告厅的后门被轻轻推开。
陆修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稳步走进来。他接到夏母电话时就立刻赶来了,甚至没来得及换下工作室里的衣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这个突然闯入的年轻人身上。周伟认出他来,嘴角扯出得意的笑:“说曹操曹操到,这位就是陆修先生吧?”
陆修没理他,径直走到夏小棠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夏小棠抬头看他,眼中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却多了几分安心。
“你是哪个系的?我们现在正在进行正式答辩...”一位评审教授不满地开口。
陆修从容地走上讲台,拿起麦克风:“我不是贵校的师生,但关于刚才那位先生展示的所谓证据,我有几句话要说。”
周伟冷笑:“一个修理工也敢在学术场合大放厥词?”
陆修不慌不忙地走向周伟,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瓷片上:“能借我看一下吗?”
周伟迟疑一下,还是递了过去。他不信一个门外汉能看出什么。
陆修拿起透明袋子,并没有打开,只是举到眼前仔细端详。报告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这个突然闯入的年轻人。
“景德镇青花,仿元青花梅瓶碎片。”陆修开口,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但不是同一时期的碎片。”
周伟脸色微变:“你胡说什么?”
陆修不理会,继续道:“这三块碎片中,只有这一块是真正的明代青花。”他指着其中一块,“另外两块是清代仿品,而且是在不同年代仿制的。”
评审席上一位瓷器专家站起身:“年轻人,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实验室做过检测,这些碎片成分一致。”
陆修微微一笑:“成分一致是因为都来自景德镇,但烧制工艺和年代完全不同。”他仔细指着碎片的断面,“看这里的胎质和气孔分布,明代的那块胎体较松,气孔分布均匀;而清代这两块胎质细腻,但仿制年代不同,一块是乾隆年间,一块是光绪年间。”
他转向周伟:“周先生,您是怎么把这些不同年代、不同真伪的碎片凑到一起,还声称是同一件瓷器的残片呢?”
周伟额头渗出冷汗:“你、你信口雌黄!有本事拿出证据!”
陆修又看向那块明代真品碎片:“最有趣的是这块真品上的粘合剂。”他眯起眼睛,蓝光在眼底一闪而过,“这可不是什么劣质胶水,而是含有特殊成分的化学粘合剂。其中掺有一种罕见的化合物——羟基磷灰石纳米颗粒,这种材料通常用于骨骼修复,怎么会出现在瓷器修复中呢?”
整个报告厅哗然。
一位材料学教授猛地站起身:“羟基磷灰石?那是一种生物材料,确实不可能出现在瓷器修复中!”
陆修点头:“不仅如此,这种化合物在特定条件下会与陶瓷发生反应,加速瓷器老化。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当年夏先生的修复作品会在三个月后突然崩裂的原因。”
他转向周伟,目光如炬:“周先生,您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会有这种生物材料出现在瓷器粘合剂中吗?难道当年的修复者未卜先知,特意用这种材料来陷害夏先生?”
周伟脸色惨白,后退一步:“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评审席上的专家们已经开始交头接耳,不少人拿出手机查询着什么。
陆修趁热打铁,又指向另外两块清代碎片:“至于这两块,粘合剂倒是普通的现代环氧树脂,但添加了一种荧光剂。在紫外灯下应该会发出蓝色的光。周先生,要不要现场验证一下?”
没等周伟回答,已经有好奇的学生拿出紫外手电照向瓷片。果然,两块清代碎片的粘合处发出幽幽蓝光。
“这、这不可能...”周伟语无伦次,“你怎么可能用肉眼看出这些...”
陆修淡淡一笑:“我只是个修理工,修的东西多了,自然能看出门道。”
这时,一位老教授站起身,走到陆修面前,仔细查看瓷片:“年轻人,你的观察力令人震惊。关于羟基磷灰石的问题,我们会成立专门小组调查。”他转向夏小棠,语气温和了许多,“夏同学,对你父亲的遭遇,我代表学校表示歉意。你的答辩通过了,并且我认为你的研究方向很有价值。”
报告厅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夏小棠看着站在讲台中央的陆修,灯光落在他身上,仿佛镀上一层金边。她的心跳得厉害,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胸中涌动。
周伟在众人的目光中狼狈地收拾东西想要溜走,却被几位教授拦住,要求他配合进一步调查。
陆修走下讲台,来到夏小棠面前:“没事了。”
夏小棠突然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眼泪浸湿了他的衬衫:“谢谢你...又一次...”
陆修轻轻拍拍她的背,感受到怀里女孩的颤抖。他低头看她通红的眼眶和鼻尖,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系主任走过来,客气地邀请陆修参加稍后的晚宴,陆修婉拒了,只说工作室还有工作。
离开报告厅时,夕阳正好。夏小棠走在陆修身边,时不时偷偷看他一眼。
“你今天怎么会来?”她轻声问。
陆修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晃了晃:“阿姨给我打电话时我正在附近送货。”
其实他接到电话时正在修复一件精密仪器,但听到夏母焦急的语气,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赶来了。这些话他没有说出口。
走到校门口,夏小棠突然停下脚步:“陆修哥,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陆修转头看她,夕阳为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几缕发丝被风吹得贴在脸颊上。他下意识地伸手,帮她将发丝拨到耳后。
这个亲昵的动作让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夏小棠的脸顿时红了,心跳如鼓。她抬头看向陆修,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感。
陆修轻咳一声,收回手:“回去吧,你妈妈还在家等你。”
他转身要走,夏小棠却鼓起勇气拉住他的衣角:“那个...周伟说的,关于我们关系的那些话...”
“别放在心上,”陆修打断她,“清者自清。”
夏小棠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点点头:“那你路上小心。”
看着陆修远去的背影,夏小棠站在原地许久。她摸了摸刚才陆修碰过的耳尖,那里还残留着温度。这一刻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陆修的感情已经超越了感激。
而走在回老街路上的陆修,脑海里也不断回放着夏小棠含泪看他的模样。他摇摇头,试图甩开这些杂念,却忍不住微笑起来。
回到工作室,桌上放着沈清秋早晨送来的栀子花,旁边多了一盒点心,附着一张纸条:“小棠妈妈送来的,谢谢你。——沈”
陆修打开盒子,是手工制作的桂花糕。他尝了一块,甜而不腻,满口清香。
这时手机响起,是柳薇发来的信息:“英雄救美,真不错。”
陆修愣了一下,苦笑着回复:“大姐,能不能别24小时盯着?”
他放下手机,望向窗外。暮色渐深,对街花店的灯已经亮起,沈清秋正在整理花架。这条老街平静的表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但此刻,陆修想着夏小棠那个拥抱的温度,突然觉得一切纷扰都不那么重要了。
他拿起一块桂花糕,慢慢品尝。甜味在口中化开,如同某种悄然生根的情感,不经意间已经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