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车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的居民楼地下车库。
陆修被带下车,眼皮沉得像挂了铅块。
柳薇在前面带路,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奇妙的节奏感。刷卡、按指纹、虹膜扫描,一连串操作后,一扇伪装成配电箱的铁门无声滑开。
里面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冰冷的白色灯光瞬间亮起,照得陆修眯了下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金属的混合气味。房间不大,像个小型医疗检查室和监控中心的混合体。一面墙是巨大的屏幕阵列,此刻大部分是黑的,只有角落几个小窗口闪烁着不明觉厉的数据流。另一面墙是各种仪器,有些像医院体检设备,有些则造型奇特,闪着幽微的冷光。正中间摆着一张硬邦邦的合金椅子,看着就不舒服。
“坐。”柳薇的声音平平淡淡,自己则走到主控台前,手指在光屏上快速滑动调取数据。
陆修没客气,一屁股瘫进椅子里。金属的凉意透过衣服渗进来,让他稍微清醒了点,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警惕。他看着柳薇利落的背影,那身白大褂勾勒出干练的线条,却只让他感到一种面对精密仪器般的距离感。他承认柳薇的外表极具冲击力,但此刻,真正攫住他心神的,是她身上那种纯粹的、冰冷的、代表国家意志的绝对力量和专业素养。这与他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包括苏明月那种带着江湖气的危险。这是一种秩序本身的力量,让他本能地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与一丝对纯粹技术权威的天然认同。
“姓名,陆修。年龄24。职业…个体维修?”柳薇像是在念档案,头也没回,“精神状态评估:深度疲劳,警惕性高,轻微应激反应。啧,72小时没正经休息了吧?身体状态…有点意思。”她顿了一下,调出几张快速扫描生成的图像,陆修瞥见上面有自己模糊的轮廓和闪烁的彩色光点。
柳薇终于转过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很锐利:“知道刚才车库那是什么吗?‘昆仑-初代’实验引擎,国家重工最高级别的绝密项目之一。”她手指在光屏上一划,一段模糊的监控录像跳出来:一个戒备森严的银白色实验室,核心舱位空了。“半年前失窃。苏明月,‘明月集团’的苏总,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她手下那群人,搞黑市交易、洗钱、甚至涉足敏感技术走私。你给她修的那些东西,”柳薇的眼神冷了下来,声音里带着一种对国家核心利益被侵犯的绝对不容忍,“核电池原型?陀飞轮里的生物传感器?还有你刚才碰的那个引擎…件件都踩在红线上。你知道这些东西流出去,落到不该落的人手里,会是什么后果吗?不是赔钱坐牢那么简单!”
陆修心里咯噔一下。苏明月给他的压迫感是金钱和黑道的阴影,而柳薇此刻展现的,是另一种更庞大、更冰冷的秩序的力量。他嗓子还有点嘶哑:“你们…你们那么厉害,自己抓她啊,找我干嘛?我就一修东西的。”
“修东西的?”柳薇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但算不上笑,“一个‘修东西的’,能徒手让苏明月那些价值连城的‘玩具’起死回生?”她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椅子里的陆修,“陆修,别装傻。你现在是苏明月这条线上最重要的知情人和参与者之一。不是犯人,但也绝不是什么无辜路人。你是关键线人,明白吗?配合调查,把你知道的关于苏明月、关于那些你经手修复的敏感物品的所有细节——尤其是核电池的修复过程,还有引擎接触时的异常反馈——全部交代清楚。这是责任,也是你目前唯一能选的路。”
“责任?”陆修扯了扯嘴角,感觉有点荒谬,“柳工,你们这行是不是都爱给人扣大帽子?前脚苏明月拿枪指着,后脚你们又把我押上车。虎穴狼窝有区别?跟你们合作,然后呢?被榨干价值,再找个地方‘妥善安置’?”他想起电影里那些“被消失”的线人,心里那点刚冒头的国家大义瞬间被警惕压了下去。苏明月是条毒蛇,柳薇这边也未必是善地。更何况,他身上的秘密比苏明月还烫手。
“国家利益高于一切个人安全考量。”柳薇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你的顾虑,我们会考虑。但前提是,你得先证明你的价值和你合作的诚意。至于安全?”她环视了一下这个冰冷的安全屋,“至少在这里,苏明月的人暂时进不来。你现在出去,外面全城通缉你的黑道悬赏令可还没撤呢,一百万买你一条命,你觉得你能躲多久?”
陆修沉默了。柳薇的话像冰冷的铁块,砸得他心头发沉。他下意识地握了握拳,疲惫感让手指都有些发僵。他不能就这么把苏明月卖了,那女人背后的水太深,谁知道会牵出什么?而且他自己的异能…暴露在柳薇这种级别的“专业人士”面前,风险更大。
就在他沉默的几秒钟,柳薇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陆修刚刚握拳的右手。她的视线似乎在那只手上停留了半秒,快得几乎无法捕捉。陆修感觉自己的手背皮肤似乎有种奇怪的、被看透的错觉。柳薇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探究,但迅速被掩盖下去,没有追问,也没有表露任何异样的情绪。
“苏明月让你修过的所有特殊物品清单和细节特征。”柳薇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转身走向操作台,调出一份加密文档开始处理,“给你时间想清楚。这屋里有基础的生活设施,吃的喝的自己弄。想通了,随时叫我。”她指了指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门,“那边是休息室。”
陆修看着她专注的侧影,知道这是下了逐客令,也是最后的通牒。他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休息室。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冰冷的灯光和仪器低沉的嗡鸣。
休息室更小,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个简易卫生间。陆修一头栽倒在床上,连衣服都没力气脱。天花板是惨白的,像一张巨大的、无声的网。身体疲惫到了极点,但脑子却异常清醒地转着。
一边是苏明月,钱多、路子野、心狠手辣,出去就是重金悬赏,死路一条。
一边是柳薇,代表国家机器,冰冷、强势、要求他无条件配合,前途未卜。
而他自己,身上还揣着个能让人变透明、随时可能失控的定时炸弹。
这选择题,真特么比高考数学压轴题还难。他闭上眼,感觉自己就像风暴里的一片叶子,被两边巨大的力量撕扯着,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