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斋里的空气带着点新刷桐油的味道,混着沈清秋特意搬来的几大盆栀子花的浓郁甜香,闻久了倒也不觉得闷,反而有种生机勃勃的暖意。
初秋午后的阳光透过新糊的高丽纸窗格,斜斜地打在刚收拾干净的工作台上,映出一片柔和的光晕。
夏小棠站在工作台前,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她今天穿了件月白底绣着银线缠枝莲纹的改良襦裙,头发用一根素玉簪子挽得一丝不乱,整个人显得沉静又利落,完全不是几个月前那个背着帆布包、眼神倔强又迷茫的女学生模样。她正低头调试着手机支架的角度,确保等下直播时,镜头能清晰地捕捉到她的双手和桌上的器物。
“小棠姐姐,这个亮晶晶的是什么呀?”小宇的脑袋不知何时从工作台底下冒了出来,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瞅着台面上那个小巧的补光灯。
“嘘——”沈清秋的声音带着点无奈的温柔,她正弯腰把一小盆开得特别好的栀子花挪到镜头拍不到的角落,“别捣乱,你小棠姐姐今天有正事。”她轻轻拍了下小宇的后脑勺,把他往旁边一张小方凳上按,“作业写完了吗?快坐好。”
小宇撇撇嘴,但还是老实地坐了回去,掏出铅笔在练习本上画圈圈,只是眼神还忍不住往夏小棠那边瞟。
陆修斜倚在通往后院的门框上,手里捧着一个粗陶杯,慢悠悠地啜着里面的茉莉花茶。茶是沈清秋刚才泡的,花香清冽,冲淡了空气里栀子的甜腻。
他看着夏小棠忙碌而专注的侧影,嘴角挂着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这丫头,是真的站起来了,至少以后不会再动不动就哭了。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几声短促但低沉的汽车喇叭声,不太寻常地打破了老街午后的宁静。一辆通体哑光的黑色宾利,无声地滑停在听雨斋巷口稍宽些的地方。
车门打开,穿着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黑西装的管家率先下车,撑开一把纯黑的大伞。紧接着,一只踩着同色系丝绒细高跟的脚探出,稳稳落地。
苏明月。
她今天穿了件墨绿色旗袍,立领盘扣,勾勒出依旧傲人的曲线,外面随意搭着件薄薄的披肩。脸上妆容精致,甫一出现,就扫过听雨斋的门楣,最后精准地落在门内陆修的身上。她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无视了工作台旁已经亮起直播提示灯的手机,径直走了进来。
高跟鞋踩在青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笃笃”声。沈清秋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小宇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缩了缩脖子,不再乱看。
“陆师傅,恭喜了。”苏明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工作台上设备发出的细微电流声,带着一种惯常的掌控感,她目光瞥过夏小棠,“听雨斋重开,小棠姑娘也出息了。”
她的视线最后回到陆修脸上,笑容加深了些,朝旁边的管家抬了抬下巴。管家立刻上前一步,双手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用深蓝色锦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盒子。
“听说小棠姑娘今日首秀,一点小礼物,不成敬意。”苏明月语气轻描淡写,仿佛真的只是随手送件小玩意儿,“一块晚清民窑瓷碗的残片,品相尚可,放着也是无用,或许能给年轻人练练手,权当添点彩头?”
她话说得漂亮,滴水不漏。表面是支持夏小棠的首秀直播,是给听雨斋面子,是向陆修示好。
陆修脸上没什么表情,放下手中的茶杯,伸手接过了那沉甸甸的锦盒。指尖触及冰凉光滑的缎面时,他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蓝图系统瞬间激活,盒内物体的粒子结构在意识中展开——确实是几块青灰色的瓷片,釉面磨损,边缘有磕碰的旧痕,能量场稳定,没有任何异常标记。纯粹的、普通的晚清民窑碎瓷。
“苏总费心了。”陆修语气平淡,随手将锦盒放在旁边一张闲置的高几上,仿佛那真是件无关紧要的小礼物。就在他放下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隔着听雨斋敞开的门扉,在更远处的街角,那辆熟悉的、略显老旧、车膜颜色深得几乎不透光的黑色轿车,如同幽灵般静静地停在那里。
陆修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苏明月,眼神平静无波:“直播马上开始,苏总若有兴趣,不妨留下来看看小棠的手艺?”
苏明月矜持地摇摇头,笑容依旧得体:“不了,还有事。小棠姑娘,祝你旗开得胜。”她朝工作台方向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夏小棠身上那件带着明显传统韵味的襦裙,眼底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或许是审视,或许是评估。
随即,她转身,管家适时撑起伞,那一抹墨绿色的身影,如来时一般,带着不容忽视的气场,消失在听雨斋门口。巷口,宾利悄无声息地滑走。
几乎在苏明月踏出店门的同一秒,夏小棠深吸一口气,按下了直播开始的按钮。她挺直脊背,目光迎向手机镜头,脸上绽开一个自信而沉静的笑容,带着点初登场的紧张,更多的是一种破茧而出的光芒。
“大家好,我是夏小棠。这里是重新开张的听雨斋。今天,是我第一次独立完成修复工作的直播,希望能和大家一起,走近一件老物件的前世今生。”
直播间的人数在开播瞬间就开始飙升。屏幕上弹幕飞快滚动:
“棠姐来了!前排打卡!”
“听雨斋!瓷魂不灭!”
“棠妹妹今天这身好美!气质绝了!”
“咦?刚才门口穿旗袍那个气质美女是谁?排场好大!”
“管她是谁,看小棠妹妹修东西!”
夏小棠没有过多寒暄,她将镜头稍稍拉远,展示工作台的全貌。
上面铺着干净的深蓝色工作毡,工具整齐排列:鬃刷、竹刀、调胶碟、各种型号的镊子,还有一台小型的便携式显微观测仪。
而台子的中央,静静地躺着一个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