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那令人窒息的空气,夏小棠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教学楼,那些或同情、或鄙夷、或纯粹吃瓜的目光像粘稠的糖浆糊在身上,甩都甩不掉。王豪那张油腻而狰狞的脸,还有地上那张刺眼的支票,在她脑子里反复横跳,恶心得她胃里翻江倒海。
她需要找个地方喘口气,找个能让她不那么觉得自己像个怪物或者祥瑞的地方。
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就是老街那间堆满“破烂”、总是飘着淡淡松节油和焊锡味儿的工作室,还有那个说话能气死人、但关键时刻手指头能冒蓝光的家伙。
她没打电话,直接拦了辆出租车。“去老街。”她对司机说,声音还有点发飘。
司机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这姑娘长得挺水灵,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汉服,脸色苍白,眼圈微微泛红,像是刚受了天大委屈的小鹿,看着就让人心疼。
大叔心里嘀咕一句“这年头漂亮小姑娘也这么多烦恼?”,嘴上应了声“好嘞!”,一脚油门汇入了晚高峰的车流。
夏小棠侧头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糊成一片的街景,古意盎然的裙摆静静垂落,像一幅被惊扰的古画。
车子在老街口一个利落的甩尾停下。她扫码付钱,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给自己加持一点“静心咒”的效力,才推开车门,提着裙裾,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水渍,像一朵飘落的玉兰,踏入老街那混杂着烟火气和旧时光味道的喧嚣里。
午后的老街依旧慵懒,饺子馆飘出诱人的香气,花店飘出来的花香,几个老街坊坐在树下摇着蒲扇下棋。这熟悉的人间烟火气,稍稍驱散了她心头的寒意。
她走到“神之手”工作室门口,门虚掩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推开。
“叮铃——”门楣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陆修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工作台前,手里拿着个放大镜,对着一块锈迹斑斑的怀表表芯看得入神。他听到铃声,头也没回,懒洋洋地开口:“胖婶,今天饺子啥馅儿的?要是韭菜鸡蛋我就不……嗯?”
他话没说完,似乎察觉到身后的气息不对,放下放大镜,转过身。看到是夏小棠,他愣了一下,随即眉头微挑:“哟,这是哪位受气包小同学逃学来我这儿避难了?”
夏小棠没理会他的调侃,她走到工作台旁那张看起来就很舒服、但此刻堆着几本翻开的古籍的旧沙发椅前,也没嫌弃,直接把自己摔了进去,抱着膝盖,整个人蜷缩起来,像只寻求安全感的小动物。
她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厌恶:“刚才……鼎晟的王豪来找我了。”
陆修脸上的戏谑收敛了些,他走到旁边的小冰箱,拿出一罐冰可乐,“啪”一声拉开,递到她面前:“喏,冰镇快乐水,专治各种不爽。”
冰凉的罐子碰到手指,夏小棠下意识接过,握在手里,低温刺激着皮肤,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她深吸一口气,把王豪如何堵她、如何假惺惺递支票、如何提及陆修、她如何把支票甩他脸上的过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她声音里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委屈:“……他说那是补偿?呵,那根本是侮辱!是封口费!是想拉你下水的诱饵!他的钱,每一张都沾着我爸的血,闻着那股虚伪的铜臭的味道,我就想吐!”她越说越激动,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冰可乐罐被捏得微微变形。
陆修安静地听着,没插话。等她说完,他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却带着点冷意:“演技这么浮夸,看来是真被某些大人物吓破胆了,急着找救命稻草。”他目光落在夏小棠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上,随即,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她随手放在沙发扶手上的那个帆布背包。
忽然,他目光顿住了。
那双总是带着点散漫慵懒的眸子,瞬间锐利起来,像鹰隼锁定了猎物。
“小棠,”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低沉,“你背包侧边,那块黄色的油渍,是怎么弄的?”
“嗯?”夏小棠还沉浸在愤怒里,被他一问,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背包。在背包靠近背带的侧下方,确实有一小块不太明显的、泛着油光的浅黄色污渍,形状有点模糊。“这个?”她皱了皱眉,努力回忆,“可能是刚才推搡的时候,王豪那混蛋不小心蹭到的吧?他手上好像总是油乎乎的,恶心死了。”她语气里满是嫌弃,下意识就想找纸巾擦掉。
“别动!”陆修突然出声制止。
夏小棠的手僵在半空,不解地看向他。
陆修走上前,没有直接用手去碰那块污渍,而是微微眯起眼睛。下一刻,他深邃的眼底,似乎有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淡蓝色流光一闪而逝,如同精密仪器启动时闪烁的指示灯。
他正在动用他的“神之手”异能,进行超微观层面的扫描分析。
工作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老街隐约传来的嘈杂声。夏小棠屏住呼吸,看着陆修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凝重,那是一种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混合了冰冷和愤怒的神情。
几秒钟后,他眼底的微光散去。他抬起头,看向夏小棠,眼神沉得能滴出水来。
“不是普通的油渍,”他开口,声音冷得像冰,“里面混合了一种极其微量、但性质非常稳定的合成神经毒素。通过皮肤接触缓慢渗透,长期或频繁接触,会逐渐损伤神经系统,导致手指震颤、判断力下降……甚至出现幻觉。”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夏小棠的心上:“这种毒素的分子结构和合成痕迹,和你父亲当年那件瓷器上检测出的残留毒素,高度相似。几乎是同源。”
“什……什么?”夏小棠猛地睁大了眼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她像是没听懂,又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其恶毒的真相给砸懵了。她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背包上那一点不起眼的污渍,仿佛那不是油渍,而是一条正吐着信子的毒蛇!
神经毒素?和父亲中的毒一样?通过皮肤接触?
王豪那看似狼狈的推搡……那“不小心”的触碰……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从她的脊椎骨窜上天灵盖,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这不是补偿!这甚至不仅仅是封口费或拉拢!
这是灭口!是杀人不见血的慢性毒杀!
他们害死了她父亲,现在,连她这个唯一知道部分真相、并且可能继续追查下去的人,也不想放过!他们想用同样的方式,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不稳定”,变得“不可信”,甚至……像她父亲一样,被逼上绝路!
愤怒,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她胸腔内轰然爆发,烧得她双眼赤红,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刚才的委屈、低落、恶心,全部被这股滔天的怒火烧得干干净净!
她猛地从沙发椅上站起来,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身体甚至晃了一下。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那点刺痛让她保持着一丝可怕的清醒。
“他们……他们怎么敢?!”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害死了我爸爸还不够?现在还想用同样的方法……让我也……也变成那样?!”
她想起父亲晚年有时不受控制颤抖的手,想起他偶尔会出现的恍惚和判断失误,那些曾经被归咎于压力和打击的症状……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陆修看着她,眼神里没了往日的戏谑,只剩下冰冷的支持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鼎晟背后的人,从来没死心。他们害怕的不仅仅是你翻案,更害怕你,或者你身边的人,继续深挖下去。”他意有所指,“这点小动作,既是清除潜在威胁,也是警告。看来,苏明月给的压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逼得他们开始用这种下三滥的盘外招了。”
夏小棠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清澈明亮,此刻却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眸子,直直地看向陆修。所有的犹豫、所有的迷茫、所有的害怕,在这一刻被那恶毒的油渍和冰冷的真相烧得灰飞烟灭。
“查到底。”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陆修,我要查到底!不只是为我爸爸洗刷冤屈,我要把他们这些藏在阴沟里的脏东西,全部揪出来!让他们为自己做过的每一件肮脏事,付出代价!”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躲藏、需要保护的女学生了。那点致命的油渍,如同淬火的冰水,彻底激醒了她骨子里所有的坚韧和决绝。
陆修拿起工作台上的一块绒布,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沾染了毒素的背包隔离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