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棠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蜷在床和墙角的缝隙里,身上那件浅蓝色珊瑚绒睡衣蹭着灰,睡衣下摆被揉得皱巴巴,露出两条光腿——瘦。
手机在墙角嗡嗡震,蓝光一闪一闪。
“接电话啊夏小棠!你爸造假不够,你也学?”陌生号码,声音劈得刺耳朵。她手指发抖,按了挂断。
下一秒,新短信弹出来:“骗子滚出学校!”
手机砸进被子里,闷响。她扯过枕头压脑袋上,布缝里漏出点光,照见桌上摊开的书——封皮上“文物修复”四个字,烫金的,现在看着像在嘲笑她。
教室后墙贴着通知:即日起暂停与夏小棠同学志愿服务合作。落款是市博物馆,公章红得扎眼。课桌桌面坑坑洼洼,有人用刀刻了三个歪字:“假货女”,旁边还画了个王八。
夏小棠伸手摸了摸刻痕,指尖发木。
“哟,看呢,赝品世家传人!”门口几个女生抱着书,声音不高不低,刚好飘过来。夏小棠没抬头,把《陶瓷修复工艺》塞进帆布包,带子一甩背肩上。帆布包蹭过刻字的桌面,发出沙沙声。
她快步往宿舍走,走廊上的人都往两边让,眼神黏在她背上。
手机又震。屏幕亮着“大伯”。她吸了口气,接起来。
“小棠!”声音炸耳朵,“网上那视频怎么回事?你、你真跟你爸一样……”听筒里一阵呼哧带喘,“老夏家最后这点脸面……”
“是真的!”夏小棠嗓子发哑,“实验室出报告了……”
“报告顶屁用!人家都看见了!碎瓶子变魔术一样变好!”三叔公嗓门更高,“你爸当年……唉!别再折腾了!好好念书不行吗?”
忙音嘟嘟响。
夏小棠捏着手机,塑料壳硌得掌心生疼。她推开宿舍门,反手锁死。窗帘缝里漏进一丝光,正好打在那块家传的“听雨斋”铜牌上,铜绿斑驳。
她盯着那点光,眼睛发酸,心里弹幕疯狂刷屏:“毁灭吧,赶紧的,累了。”
工作室卷帘门哗啦一声推上去。陆修眯了眯眼。门口水泥地上,红油漆泼了个歪歪扭扭的大叉,旁边喷着“神棍死全家”。
巷子口蹲着俩人,脖子上挂着相机,镜头盖开着。
一个穿花衬衫的瘦子晃过来,手机直接怼到陆修脸上:“陆老板!网上说您三分钟变个古董出来,真的假的?跟夏小姐怎么分账啊?”
陆修没吭声,弯腰捡起墙角的空油漆罐,扔进旁边垃圾桶。“咣当”一声。
对面花店门开了条缝。沈清秋系着围裙,手里抓着把花剪,朝这边看。陆修冲她点了下头,她满脸担心。
手机在裤兜里震。陆修掏出来,是个没名字的本地号。
“陆先生吗?”那边声音平板,像念稿,“苏总看了新闻,很遗憾。她说,您惹上麻烦了。”
陆修拧开水龙头冲手上的红漆,没说话。
“水军、媒体、文博圈那些老顽固,”电话那头继续,“这些麻烦,苏总能帮您压下去。资金,人脉,都能给。您懂的,钞能力,解决大部分问题。”
水声哗哗响。陆修关掉龙头,甩甩手,水珠溅到水池边沿。
“条件呢?”他问,言简意赅。
电话里静了几秒。“很简单。别再沾夏家那摊子事。烂泥扶不上墙,沾上了,甩都甩不掉。苏总原话。”
陆修甩甩手上的水珠:“我的事,不劳操心。”
“反正苏总的话我带到了。”电话挂了。
陆修把手机丢工作台上,咚的一声。台面上,那盏旧台灯的光晕里,还留着点蓝色荧光粉的痕迹——是昨晚修一个小孩的夜光玩具沾上的。
屋里黑得看不清五指。手机在墙角地毯上疯了一样震,嗡嗡嗡,嗡嗡嗡,像一群绿头苍蝇。蓝光一闪,灭了。隔两秒,又亮,又闪。
夏小棠缩在墙角,背死死顶着冰凉的墙皮。帆布包扔在脚边,散发出淡淡的瓷粉味。她爸那双沾满瓷粉的旧工作手套,好像就塞在包最底下。
手机屏幕又亮了。这次不是电话,是学校论坛推送的帖子标题,血红大字跳出来:《深扒赝品世家夏小棠——学术造假、勾结神棍、道德沦丧!》
下面一行小字:“实时更新:文博界七位专家联名呼吁严查!”
她猛地伸手,抓住手机想关机。手指碰到屏幕,冰冷的玻璃。屏幕光映出她自己的脸,惨白,眼睛下面是两团青黑。手抖得厉害。
嗡——
又一个陌生号码,短信弹出来:
“陪你爸去吧!垃圾!”
她像被烫到,手机脱手飞出去,砸在对面墙上,啪的一声响,落在地毯上。
黑暗压下来。夏小棠把脸埋进膝盖,睡衣袖子很快洇湿。身体抖个不停。牙齿咯咯响。
她猛地抬头,睡衣帽子滑到背上。
黑暗中,她摸索着爬到床床头边上,手伸进床底下,摸到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
是她爸用了一辈子的修复镊子,尖头细得像针。
手指死死攥住那冰凉的金属。尖锐的疼痛从掌心传来,镊子尾端深深硌进肉里。
这点疼像根针,扎破了脑子里那层越胀越大的、快要炸开的绝望。她喘着粗气,攥着镊子,金属棱角抵着掌心,越来越用力。
手机又震。
屏幕在黑暗中亮起白光,照出她满脸泪痕和抿着的嘴。
亮起的屏幕显示“陆修“。
夏小棠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抖了三秒,划开通话键的瞬间就哽住了:“对、对不起陆老板…都是我把您拖下水…“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陆修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你人没事吧?“
这句问话像凿开冰面的镐头。夏小棠突然蜷成更小一团,指甲抠着睡衣上的珊瑚绒球:“我没事。现在网上都在骂您神棍...“
“无所谓。“陆修的声音很平,像在说别人的事,“只是记者蹲巷子口有点烦。“
“对不起…”她把脸埋进膝盖,布料迅速洇湿。
“他们越这样,越说明他们怕了。”陆修打断她,语气没什么变化,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分量,“别让这帮人看笑话,别让他们目的得逞。”
夏小棠用力抹了把脸,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
“听见没?”他追问了一句。
“听……听见了。”
“行。挂了。”
嘟——嘟——嘟——
忙音响了起来。
夏小棠慢慢放下手机,屏幕上的裂痕依然在,陆修的名字暗了下去。
她抬手用睡衣袖子狠狠擦干眼睛和鼻子,另一只手仍死死攥着那根点金镊子,但攥得没那么紧了。
她吸了吸鼻子,在黑暗里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