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工作室,在擦得锃亮的工作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空气里还残留着沈清秋身上那股淡淡的栀子花香,和陆修新衬衫清爽的洗衣液味道混在一起。陆修正低头整理抽屉里的小工具,金属件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清秋没走,她在角落的矮凳上坐着,手里捻着针线,正小心翼翼地给陆修那件新衬衫袖口上一颗有点松动的纽扣加固。阳光落在她低垂的脖颈上,勾勒出一段温润的曲线。
门框上的小风铃突然响了,声音有点急。
陆修抬头。门口的光线被一个人影挡住大半。是夏小棠。
她今天没穿那些素色的襦裙,就一件t恤和宽松的裤子,头发胡乱扎着,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子上。她整个人绷得很紧,像根快要断掉的弦。怀里抱着个深褐色的旧木盒子,盒子不小,她抱着很吃力,手臂微微发抖。
沈清秋也停下了手里的针线,抬头看过去,眼神里带着点疑惑。
陆修放下手里的螺丝刀:“进来吧。”
夏小棠没动,就那么站在门口,光线从她背后照过来,看不清表情,只有胸口剧烈的起伏暴露了她的状态。过了好几秒,她才像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步一步挪进来。木盒子被她轻轻放在工作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盒盖打开。里面不是什么古意盎然的瓷器,而是一堆碎片。大的有巴掌大,小的像指甲盖,乱七八糟地挤在厚厚的防震棉里。碎片拼起来,勉强能看出是个瓶子的形状。但瓶身上,粘着很多颜色发黄发黑、疙疙瘩瘩的东西,是劣质的修复胶水留下的痕迹。瓶子表面也沾满了陈年的污渍,像洗不掉的油泥。
夏小棠的手指按在冰冷的木盒边缘,指关节捏得发白。她没看陆修,眼睛死死盯着盒子里那些碎片,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磨石头:
“这…是我爹…他最后碰过的东西。”
她吸了口气,喉咙里发出艰难的吞咽声:“他们说,他修坏了,修成了假货…让他滚蛋的…那件‘赝品’。”
陆修没说话,走到工作台边,看着盒子里的东西。
夏小棠猛地抬头,眼圈通红,但一滴泪都没掉下来,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陆老板…我不要你把它修好!修得跟新的一样!没用的!不可能了!”她声音拔高,带着尖锐的排斥感,“我就想知道…它为什么是假的?我爹…他一辈子都在跟这些东西打交道,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他怎么会错?他到底错在哪一步了?!”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浓重的哭腔。
她看着陆修,眼神复杂,有求助,有怀疑,更有对她心目中陆修那种“完美修复”方式的根深蒂固的反感。
工作台旁的沈清秋轻轻放下了针线,有些担忧地看着这边,没吭声。
陆修点了点头,没多问。“好。”
他伸出右手,悬在木盒上方,隔着一段距离,掌心对着那堆布满胶痕污渍的碎片。他闭上了眼睛。
沈清秋看到陆修额头的青筋似乎微微凸了一下。紧接着,他的指尖开始闪烁起非常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光点,像夏夜里的萤火虫,时隐时现。那光点很淡,但很稳定。
陆修的意识沉入了一片由无数细微粒子组成的信息海洋。蓝图系统启动,冰冷的逻辑流冲刷过他的神经:
【目标:瓷器碎片(状态:严重损毁,多重修复覆盖)】
【启动深度扫描模式…】
【扫描中…】
【器型分析:梅瓶形制…参考数据库…符合清代中期仿元青花特征…】
【纹饰细节:缠枝莲纹…绘制技法…清代景德镇仿古作坊水准…】
【胎土成分扫描:主要矿物组成…部分符合元代高岭土特征…检测到异常矿物掺入…晚清常见低质瓷土成分…比例约12%…】
【釉料分析:表面覆盖劣质修复胶…底层釉面…老化痕迹符合百年左右…检测到多处污染…】
【关键目标锁定:粘合胶痕…】
【成分分解…】
【发现异常物质:微量合成有机化合物…结构解析…数据库比对…确认:现代神经毒素衍生物…惰性状态…具有缓慢侵蚀硅酸盐结构特性…】
【胶痕分布点:三处关键承力粘合位点…毒素分布集中…】
【破坏模式推演:毒素缓慢渗透…改变局部胎釉微观结构…诱导应力集中…最终导致釉面崩解、结构脆弱化…】
一幅清晰的破坏图景在陆修脑中形成:一件本身工艺尚可的清代仿元青花梅瓶,在修复过程中,有人在几处关键粘合点的胶水里,混入了微量的特殊毒素。这种毒素像无形的蛀虫,在漫长的时间里,从内部一点点侵蚀胎体釉面,最终让整件瓷器变得极其脆弱,鉴定时呈现出种种“低劣赝品”才有的崩坏特征。而这一切,都栽赃在了她父亲头上!
陆修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冷光。他走到工作台另一头,那里放着一台他用来画简单图纸的旧电脑。他打开电脑,点开一个绘图软件。沈清秋和夏小棠都看着他。
陆修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然后拿起触控笔,在数位板上飞快地勾勒。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一个简易的梅瓶结构图。他在瓶身上标出三个醒目的红点。
“看这里。”陆修的声音很平静,指着屏幕。
夏小棠下意识地凑近了些。
陆修放大其中一个红点区域,屏幕上显示出复杂的分子结构图,旁边标注着毒素的名称和特性。“你爸爸修复用的胶水里,被人掺了这个东西。专门用来搞破坏的。”
他又切换画面,展示毒素侵蚀胎釉的模拟动画:“这东西像慢性毒药,一点点啃,几年十几年,就能让好好的地方变得像纸糊的一样脆。修的时候,瓶子可能还好好的,或者只有小问题。但后来鉴定的时候,所有问题都爆发了,看着就像修的人手艺差,修坏了,甚至把真东西修成了假货。”
陆修指着屏幕上那三个红点,看着夏小棠骤然失色的脸:“是有人故意在胶水里下毒,就是为了让这东西坏掉,让你爸背黑锅,身败名裂。这瓶子本身,是清仿的东西,手艺不错,不假。”
工作室变得很安静。
工作室里只剩下电脑风扇低微的嗡鸣。
夏小棠脸上的有点苍白,嘴唇哆嗦着。她身体猛地晃了一下,一把撑住工作台的边缘才没摔倒。木盒子被她的手肘撞得挪动了一点,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她死死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三个刺眼的红点,盯着那些标注着“毒素”、“侵蚀”、“破坏”的文字。
“假的…”她喃喃道,声音轻得像羽毛,“都是假的…我爹的名声…他蒙的冤…”
豆大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砸在冰冷的工作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不是委屈,不是难过,是积压了不知多久的悲愤和冤屈,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她的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牙齿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也没松开。
“谁…”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骇人的怒火,直直刺向陆修,“是谁干的?!为什么要害我爹?!”
沈清秋被夏小棠眼中的恨意惊得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抓紧了手里的针线。
陆修沉默着,把电脑屏幕转向夏小棠,让她看得更清楚。屏幕上那分子结构图,那“神经毒素衍生物”的标注,像冰冷的铁证。他无法回答那个“谁”和“为什么”,但他用这无可辩驳的技术证据,狠狠扇了当年那些武断的鉴定机构和那个躲在暗处的黑手一记响亮的耳光。
真相残酷地摆在眼前,夏小棠父亲一生的严谨和名誉,竟毁于如此卑劣的陷害。
工作室内,只有夏小棠压抑不住的、带着极度愤怒的抽泣声,以及电脑屏幕上那无声却致命的毒素分子结构图。
谁下的毒?这隐藏在胶水里的致命陷阱,源头究竟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