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手工作室。
陆修正埋头收拾墙角那堆前任留下的废铁件,动作麻利。
刚才修收音机引来的那阵嗡嗡议论,对他就像掸掉肩膀上的灰,没往心里去。
“老板!老板救命啊!”
一声带着哭腔的喊叫刺穿了巷子里仅存的安静,甚至盖过了隔壁孙老头收音机里拖长的戏曲尾音。
一个人影几乎是撞开半掩的门冲进来,带起的风搅得灰尘直打转。
是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头发乱得跟鸟窝似的,脸上又急又怕。
他死命攥着一部手机,屏幕朝上,直杵到陆修鼻子底下,像捧着一堆昂贵的玻璃渣。
“老板!您看看!还能救吗?刚……刚买的啊!花呗还没还完呢!”
那屏幕碎得透透的。
蛛网裂纹从左上角爬到右下角,中间更是稀碎,玻璃碴子在昏光里闪着扎眼的光,裂痕深得能扎人,甚至隐约能看到里面的液晶层漏液了。
学生仔声音直抖:“就…就磕了一下,我就手滑了一下……”
陆修直起身,视线在那片灾难现场上扫了一圈。
“内屏也坏了。”他淡淡地说。
大学生一听这话,脸唰地一下就白了,腿都有点软:“那……那换屏得多少钱?原装的……”
“我先看看。”
陆修把手伸过去。
大学生小心翼翼把那个惨兮兮的手机放进陆修手心。
冰凉的碎玻璃边缘硌着皮肤,细小的渣子刺着指纹。
陆修托着手机,没急着动。
他的眼睛像x光机似的扫过那堆烂玻璃。
蓝图视野瞬间展开。无数灰色的线条标示出断裂的玻璃分子结构、断开的触控层线路,还有那一点点渗漏的液晶。
这活儿要是让外人看,必须得换总成。
但陆修不想拆机。
他瞥了一眼那个还在发抖的大学生,转身从工具架上拿了一瓶不知道放了多久的UV胶水,又随手扯了一块眼镜布。
“墙上。”陆修指了指墙上的价目表,“看好价格,别嫌贵。”
大学生一愣,扭头去看墙。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陆修动手了。
他并没有拧开胶水瓶盖,只是拿瓶底在碎裂的屏幕上胡乱抹了两下,装作是在涂胶水。
与此同时,他的食指指腹贴着屏幕表面,以一种极其稳定、匀速的轨迹划过。
意念微动。手指轻点。
那是一场微观层面的时间倒流。
那些崩飞的玻璃微粒像是被无形的磁场牵引,疯狂地回溯、归位、重组。
断裂的分子键重新咬合,渗漏的液晶被推回栅格,断开的触控线路瞬间熔接。
指尖划过哪里,哪里的裂纹就如退潮般消失。
整个过程不过三秒。
陆修拿起那块脏兮兮的眼镜布,在光洁如新的屏幕上狠狠擦了几下,装作是在擦去多余的胶水。
“好了。”
陆修把手机往桌上一放。
大学生正盯着那张手写的价目表发呆——上面写着“维修起步价:50”。听到声音,他猛地回过头。
“这就……好了?”
他不可置信地凑过来,甚至做好了看到一个满是胶水痕迹、勉强能用的屏幕的心理准备。
然而,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黑得深邃、光洁如镜的完美屏幕。
没有胶水痕迹,没有气泡,连哪怕一丝细微的划痕都找不到。
大学生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他伸出颤抖的手,摸了摸屏幕。
光滑。冰冷。完美无瑕。
陆修按下侧面的电源键。
屏幕瞬间点亮。
熟悉的开机画面流畅滑过,色彩饱满,没有丝毫漏液后的色斑或坏点。
进入主界面,图标清晰锐利,指尖划过屏幕,响应迅捷,丝滑无比。
“卧槽……”
大学生终于憋出一句国骂,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他疯狂地滑动屏幕,打开App,切换后台,手指划出残影。
流畅。
无比流畅。
甚至……比刚买的时候还要快一点?
“这怎么弄的?!”他猛地抬头看向陆修,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就像在看一个魔术师,“您刚才涂的是什么神仙胶水?!连裂缝都看不见了?!”
陆修把那瓶其实根本没打开过的UV胶水随手扔回架子上。
“独家配方。”他面不改色,“祖传手艺,填缝的。”
大学生哪还管什么配方不配方,手忙脚乱地掏钱包,抽出一张红钞,又觉得不够,把零钱也全掏出来,一股脑塞到陆修手里。
“老板!钱!您拿着!太感谢了!这技术……这简直……”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抱着失而复得、甚至更完美的手机,深深鞠了一躬,欢天喜地、几乎是蹦跳着冲出了店门。
“修好了!真修好了!跟新的一样!”
兴奋的喊声在巷子里回荡。
陆修看着桌上那堆皱巴巴的零钱,把它们展平,压在三个橘子底下。
“这钱赚得……有点容易过头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刚准备去关门,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门口的光线有点不对。
有人。
而且,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了。
陆修心里微微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手里抓起一把扳手,装作整理工具,目光不经意地扫向门口。
巷道的阴影里,站着个年轻女孩。
一身浅青色的素麻襦裙,带着手工缝制的温吞劲儿。
宽袖子卷到小臂中间,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
她背着个鼓鼓囊囊的深帆布工具包,刚才动作稍微一动,里头就传出轻微“叮铃”声,像薄瓷片在磕碰。
女孩站得笔直,身上那股子沉静劲儿,跟这破败油腻的小巷子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没看那个乐疯了的大学生,也没看墙上那狂妄的招牌,而是死死地钉在陆修的手上。
不像孙老头那种看热闹,也不像大学生那种看神仙,更像是一个同行在审视另一个同行,带着点掂量,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
她刚才看见了?
看见那瓶根本没开封的胶水?
还是看见了指尖那一闪而过的光?
陆修握着扳手的手指微微收紧。
女孩的眉头极轻地皱了一下,像被什么细小的东西扎着了。
她鼻尖靠颧骨那儿,蹭了一小块没干的靛蓝颜料,在昏光下挺显眼,像块凝固的小天空。
她看得足够久了。
就在陆修准备开口问一句“修东西吗”的时候,女孩动了。
一点犹豫都没有。
那双旧帆布鞋往后退了一步,踩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啪嗒”一声轻响。
紧接着,她利落地一转身,青色的裙摆甩出个干脆的圆弧。
她没踏进这间刚出了“神迹”的“神之手”门里。
一步都没。
就那么沉默地转身走了。
帆布包里的瓷片随着动作“叮铃哐啷”一阵乱响,随后又变回那种细微的磕碰声。
那细瘦的身影很快就被巷子深处更浓的阴影吞掉,只剩下个青色背影在堆满杂物的拐角一闪,不见了。
陆修站在店门口,看着那个青色身影消失的方向,手里捏着那把冰冷的扳手。
“这眼神……”陆修低声嘟囔了一句,“看来下次演戏得更全套点。”
……
巷尾。
那堆散发霉味的废旧纸箱阴影里。
一双细长、带刺的眼睛,一直死死咬着“神之手”的门口。
黄毛嘴里叼着根快烧到屁股的便宜烟,烟头的红点在暗处一明一灭。
他看到了那个大学生怎么哭爹喊娘冲进去,又怎么乐疯癫癫蹦出来。
他也瞅见了那个穿怪裙子、背大包的姑娘在门口站了老半天。
黄毛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
他慢悠悠掏出那部屏幕满是油腻的手机,拇指在屏幕上滑动,找到“诚哥”,指尖沾着烟灰,快速敲击:
“诚哥,那小子有点厉害啊。刚又修好一碎成渣的手机,修的挺快的。还来了个穿古装的妞,门口瞅了半天,没进,走了。装神弄鬼的,架势倒是起来了。”
信息发送成功。
黄毛把烟屁股狠狠摁在湿墙上,碾灭,留下一个焦糊的黑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