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舟站在营前,风从北面吹来,带着灰烬的味道。他手里还攥着那封信,四个字墨迹未干——“勿恋战功”。
探子跪在地上,声音发颤:“将军,耶律洪往北逃了三十里,只剩残兵不足千人。要不要追?”
沈怀舟没动。
副将上前一步:“弟兄们打了胜仗,士气正高。趁他病要他命,这机会错过就没了。”
沈怀舟低头看信,指尖划过“勿”字那一撇。他知道母亲不会多说一句废话。她写这四个字,不是劝他小心,是提醒他——有人在等他犯错。
他抬头问:“粮道安全吗?”
“三日前已转移,后山洞库有重兵把守,无失漏。”
“斥候可曾发现周边有援军踪迹?”
“西岭一带空无一人,东坡发现马蹄印,但方向杂乱,像是溃兵逃窜所留。”
沈怀舟闭眼片刻,再睁眼时目光落在沙盘上。敌军主力已被歼,但耶律洪身为统帅,不可能不设退路。他若真走投无路,该烧粮毁道,断我后路。可他没这么做。
反而留下一条清晰的逃跑路线。
他开口:“调五百轻骑,随我出营。”
副将急道:“只带五百?大军为何不动?”
“主力驻守原地,不得擅离。”沈怀舟解下披风,“若三日内无讯,便是我中伏。那时你代掌军权,立即上报朝廷,请边防各部戒严。”
话音落下,他翻身上马,铠甲发出沉闷的碰撞声。马蹄扬起尘土,队伍迅速出发。
一路向北,地势渐高。沿途可见烧焦的帐篷残骸、断裂的兵器和零星尸体。这些都是昨夜大战留下的痕迹。越往前,死寂越深。
行至一处山谷入口,沈怀舟抬手止步。
前方是一条狭长通道,两旁山石陡立,仅容三马并行。风从谷内吹出,冷得异样。
亲兵低声:“将军,这地方不对劲。太安静了。”
沈怀舟盯着谷口地面。泥土松软,有新翻的痕迹。他翻身下马,蹲下伸手一摸,指腹触到一丝湿意。
不是雨水。
是油。
他猛然起身:“退!立刻退出去!”
话音未落,两侧山顶火光一闪。
轰——
巨石滚落,砸在谷口,尘土冲天而起。紧接着,箭雨从高处倾泻而下,密集如蝗。
“护盾列阵!”沈怀舟大吼。
士兵迅速举盾,围成圆阵。箭矢钉在盾牌上,发出刺耳的响声。几匹马受惊嘶鸣,乱窜起来。
“他们早埋伏好了。”副将咬牙,“这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死地。”
沈怀舟脸色铁青。他明白了。耶律洪根本不是败逃,而是用败局引他追击。他知道沈怀舟性情刚烈,必不肯放过残敌。这一路的溃兵痕迹、马蹄印、甚至那些尸体,都是诱饵。
目标就是他本人。
“将军,现在怎么办?”
沈怀舟望向山顶。敌军尚未现身,说明他们还在等待最佳时机。若是等到夜幕降临,他们点燃火油,整个山谷都会变成炼狱。
他沉声道:“传令,把所有火把熄灭。”
“什么?”
“照做。”
火光一灭,山谷陷入昏暗。风声更响了。
沈怀舟低声道:“我们装作被困,原地扎营。生火做饭,制造声响。”
“可我们没有粮草。”
“烧马鞍,拆帐篷架子,什么都行。让他们以为我们打算熬到天亮。”
命令传下,士兵开始动作。锅碗碰撞,砍木头的声音回荡在谷中。有人故意高声谈笑,假装镇定。
山顶静了下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太阳西斜,光线斜照进山谷。沈怀舟靠在一块石头后,眼睛始终盯着上方。
他知道,敌人忍不了太久。
果然,入夜后不久,山顶传来号角声。
火把亮起,大批敌军从两侧山顶涌出,顺着绳索滑下,直扑谷底。他们手持火把,怀里抱着油罐,显然是想一把火烧尽晋军。
但他们没想到,谷底根本没有多少人。
当先冲下来的百余名敌军扑进“营地”,只见十几堆篝火还在燃烧,锅里冒着热气,地上散落着破旧衣物和空酒坛。
没人。
“中计了!”有人惊呼。
可已经晚了。
山谷外,五百轻骑早已绕道后山,趁着敌军倾巢而出,突袭其大营。
沈怀舟亲自带队,一马当先冲入主营。敌军留守兵力薄弱,根本来不及反应。火光瞬间腾起,粮草、军械、帐篷尽数被焚。
主帐内,耶律洪正在披甲,听见外面喊杀声震天,猛地抽出刀。
帐门掀开,一道黑影闯入。
两人交手不过三招,沈怀舟一剑劈开对方防御,剑尖抵住他咽喉。
“你输了。”
耶律洪瞪着眼,喉咙滚动:“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
“你若真想逃,就不会在谷口布伏。”沈怀舟压低剑锋,“你会连夜跑出百里。你留下来,是因为你还有退路——这座营,才是你真正的立足点。”
耶律洪嘴角抽动:“好一个沈怀舟……可惜,你娘教得好,却救不了你们全家。”
沈怀舟眼神一冷:“你说什么?”
耶律洪笑了:“你以为我在孤注一掷?不,这只是开始。京城那边,也快动手了。”
沈怀舟握剑的手紧了紧。
但他没再问。
剑光一闪,血溅帐帘。
次日清晨,捷报再次传入京城。
皇帝正在早朝,接到战报时正在喝参茶。他看完信,手一抖,茶杯落在地上,碎了。
满殿文武屏息。
皇帝忽然大笑:“沈怀舟!朕的福将!此战斩敌三千,俘获敌首,夺其军资,边疆十年无忧矣!”
群臣纷纷贺喜。
三皇子出列:“陛下,沈将军连破敌计,智勇双全,应予重赏。”
“赏!”皇帝拍案,“赐金千两,良田百亩,晋爵一级!即日召其回京,朕要亲见此人!”
消息传出,百姓争相围观。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位年轻将军。
“听说了吗?沈将军用兵如神,反设陷阱,把敌将活活烧死在自己营里!”
“不止呢,他还识破空城计,打得对方片甲不留!”
“这才是真英雄!比那些只会念书的大人强多了!”
茶馆里,说书人一拍惊堂木:“今日讲——沈将军三破敌营,威震北疆!”
与此同时,江知梨坐在院中,手里拿着一枚银针,在阳光下轻轻转动。
云娘快步进来,脸上带着笑:“夫人,又胜了!这次不只是胜,是全歼!耶律洪死了,脑袋挂在旗杆上示众三天!”
江知梨放下银针,接过战报看了一眼,随手放在桌上。
“他没追。”
“啊?”
“如果他追了,就不会活着回来。”江知梨抬头,“他听懂了我的话。”
云娘愣了下:“您写的‘勿恋战功’?”
江知梨点头:“年轻人打了胜仗,最容易冲动。他能停下,说明他已经不是只会拼命的莽夫了。”
云娘笑了:“二公子真是长大了。”
江知梨没笑。她望着北方,眼神平静。
但她心里清楚,这一局赢了,不代表以后都能赢。
耶律洪临死前说的话,她让周伯查了。
“京城那边也快动手了”——这话不是威胁,是预告。
她不知道是谁在京城配合外敌,但她知道,那个人一定还在动。
心声罗盘今日还未响起。
但她等得起。
因为只要她活着,每一个对手的心跳,都会变成她的棋谱。
三日后,沈怀舟回京。
城门外,百姓挤满了街道。有人提着篮子,里面装着鸡蛋和果子,要送给将军。
孩童跟在马后奔跑,大声喊:“沈将军威武!”
沈怀舟骑在马上,铠甲未卸,面容疲惫却挺直脊背。他不断点头致意,却不说话。
进城后,直奔皇宫。
皇帝亲自迎到殿前,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好小子!朕没看错人!”
沈怀舟单膝跪地:“臣,不负圣恩。”
“起来起来!”皇帝扶他起身,“你母亲教得好啊。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谋略,难得,难得!”
沈怀舟沉默片刻,开口:“陛下,此战胜得侥幸。臣有一事相奏。”
“讲。”
“耶律洪死前说,京城有人与他勾结。臣怀疑,边关军情泄露已久。”
殿内顿时安静。
皇帝眉头皱起:“你有证据?”
“目前没有。但敌军每一次行动,都精准避开我军要害。这不是巧合。”
皇帝沉吟良久:“此事交由刑部彻查。你放心,朕不会姑息。”
沈怀舟叩首:“谢陛下。”
退朝后,他未回家,先去了母亲住处。
江知梨正在煮药,闻他归来,只抬头看了一眼。
“瘦了。”
沈怀舟低头:“风沙大。”
她端来一碗热汤:“喝了。”
他接过,一口气喝完。
“母亲,我有话问你。”他放下碗,“那封信,你是怎么知道密信在书房旗杆下的?”
江知梨擦着手,走向窗边。
“我不知道。”
“可您写得那么准。”
“我只是听见了一句心里话。”她停顿一下,“有人在想——‘书房有信’。”
沈怀舟怔住。
“心声?”他声音低了,“您能听见别人心里想什么?”
江知梨回头看他:“你觉得可能吗?”
他张了张嘴,没答。
她走回来,伸手抚平他肩甲上的褶皱:“你能活下来,不是因为我写了信。是因为你肯信我。”
沈怀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上面还沾着血。
他忽然说:“下次,别只写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