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梨收到沈怀舟的信后,当晚便召来了云娘。她把信递过去,只说了一句:“找人。”
云娘低头看完,眉头微皱。“您是要往军中安插人?”
“不是安插。”她声音很轻,“是送一个活口进去。”
三日前,她在城外庄子里见到了一名被俘的前朝探子。那人本该处死,但她留了他一命。这人原是边军出身,后因家破人亡投靠前朝余孽,懂军规、识阵法,更重要的是——他认得北境大营里不少旧部。
“让他换身份,顶替一个战死士卒的名额入营。”她说,“不求立功,只求活着。”
云娘问:“若被发现?”
“那就让他死。”江知梨看着烛火,“但死之前,必须传消息回来。”
两天后,那名探子被悄悄送往北境。随行还有一封密信,藏在干粮袋夹层里,写给沈怀舟的。信中没提细作的事,只说近日可能有人借敌袭之机制造内乱,要他盯紧营中调度,尤其夜间轮防名单。
北境大营,沈怀舟拆开信时,正逢夜巡结束。他坐在帐中,盯着那几行字看了许久。母亲的字迹他已熟悉,可这一次,纸上的内容让他脊背发凉。
他立刻唤来亲兵队长。“查一下,最近有没有新补进来的兵?”
“有,前日刚到一批,共三十七人,都已归入各队。”
“把他们的名册拿来。”
亲兵很快取来一本薄册。沈怀舟一页页翻过,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停住——赵五。籍贯写的是河东,可笔迹却是北地常用的连笔写法,与河东一带不同。更奇怪的是,此人无亲属记录,入伍文书由一名百夫长代签。
他合上册子。“今晚你亲自带人去查他的底细。别惊动其他人。”
亲兵领命而去。
半夜,那人回来了,脸色难看。“将军,属下查了赵五的行李,里面有一块旧腰牌,刻的是‘威远营左哨’。”
沈怀舟猛地抬头。
威远营,十年前就被裁撤了。而左哨,正是他父亲当年带过的队伍。
“他人呢?”
“还在睡。”
“盯住他。”
第二天,沈怀舟故意在操练时安排赵五去搬运药材。那是昨日刚送到的一批伤药,尚未入库。他知道,如果有人想动手脚,一定会趁这个机会接触药品。
果然,傍晚时分,亲兵来报:赵五趁着无人,偷偷打开了一包止血散,倒出一些粉末,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往里加了点东西。
沈怀舟当即带人赶到。
赵五被按在地上时,脸上没有惊慌,只有解脱般的平静。
“我不是来害你的。”他说,“我是你父亲的老部下。我叫赵承义,赵五是我弟弟的名字。”
沈怀舟蹲下身。“那你为何改名换姓?”
“因为我想活命。”他苦笑,“也想报仇。兵部那位侍郎,当年害死我全家,如今又在军中培植亲信。我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只要你在战场上出事,他们就能安插自己的人接管北境防线。”
沈怀舟沉默片刻。“母亲让你来的?”
赵五点头。“她说,我能帮你看清谁在背后动手。”
沈怀舟站起身,下令将赵五暂时关押,不得对外透露其身份。随后,他亲自带人重新检查所有药材,果然在三包止血散和两瓶跌打酒中发现了异常。那些药表面无异,但长期服用会导致心悸乏力,严重者会昏厥于战场。
他立刻召集几位心腹将领开会。会上,他不动声色地观察每个人的反应。当提到要彻查药材来源时,副将李元脸色微变,借口腹痛提前离席。
沈怀舟记下了。
当天夜里,他派亲兵暗中跟踪李元。半个时辰后,回报传来:李元去了军医帐,与一名医官密谈,随后两人一同烧毁了几张纸。
沈怀舟不再犹豫。
他连夜下令封锁军医帐,将涉事医官和李元一并扣押。审讯持续到天亮,医官最终招认:他是兵部那位侍郎的远房表弟,奉命在军中监视沈怀舟,并伺机制造“意外”。李元则收了三千两银子,答应在关键时刻扰乱指挥调度。
沈怀舟将供词封存,派人快马送往京城。同时,他在军中宣布:即日起,所有军需物资由主帅亲卫统一监管,任何人不得擅自调换或使用未经查验的药品。
消息传回京中时,江知梨正在书房整理账目。云娘进来通报,她只点了点头,说了句:“告诉商队,第三批货照常出发,这次加一百斤粗盐。”
“盐?”
“边关缺这个。”她说,“士兵出汗多,光喝茶不行。”
云娘应声退下。
江知梨起身走到柜前,拉开暗格,取出一枚铜钱。这是她昨日从周伯那里得到的新线索——那枚铜钱出自一名死去老兵的遗物,上面有细微刻痕,像是某种暗记。
她摩挲着那道痕迹,忽然想到什么。
拿起笔,在纸上画出一个简单的符号。
下一瞬,心声响起。
“敌营有变。”
她手一顿。
不是来自府中,也不是朝堂,而是北境方向。
她立刻提笔写信,命人即刻送往大营。信中只一句话:**若现敌军异动,勿急于迎战,先观其虚实**。
三天后,北境传来战报。
昨夜三更,敌军突然来袭,规模不大,约三百骑,直扑主营。沈怀舟未如常例率军迎击,而是下令全军固守,仅派小股骑兵在外围游走侦察。天亮前,斥候回报:敌军主力并未出动,此次袭击更像是试探。更关键的是,敌营后方烟尘滚滚,似有大军调动迹象。
沈怀舟判断,敌人真正目标不在劫营,而在诱他出战,以便伏击。
他反其道而行之。
清晨集结五千精锐,绕道七十里,突袭敌军粮草大营。当时敌军主力尚在前线佯攻,后方空虚。沈家军一举焚毁粮仓三座、马厩两处,斩首六十四,俘获战马八十余匹,安全撤回。
此战震动北境。
朝廷接到捷报当日,皇帝亲自批阅战报,连赞“谋略得当,胆识过人”。御前大臣议论纷纷,再无人敢提“沈某年少不堪统帅”之语。
沈怀舟站在营地高台上,望着远方灰蒙的山影。风从北方吹来,带着沙土的气息。他手中握着一封未寄出的信,上面写着:
“母亲,我开始明白您为什么总让我等一等。
有时候,最该出手的时候,反而不能动。”
他把信折好,放进怀里。
这时,一名士兵匆匆跑来。“将军,京城来信!”
他接过信,拆开一看,是母亲的手书。
纸上只有几个字:
“细作可用,慎用。”
他盯着那句话,良久未语。
然后转身下令:“传令下去,今晚加派双岗,重点巡查东侧营门。”
亲兵问:“可是又有动静?”
沈怀舟望向营外荒原。“有人还不死心。”
风卷起黄沙,拍打在旗杆上发出啪啪声响。
他抬手扶了扶头盔,目光落在远处一道缓缓移动的黑影上。
那是一匹孤马,正从敌军方向奔来,马上 rider 身形摇晃,似已受伤。
沈怀舟眯起眼。
这不是侦察兵的路线。
也不是己方的传令兵。
他低声说:“备马。”
话音未落,一支箭从侧翼射出,正中那匹孤马的脖颈。
马嘶一声,轰然倒地。
rider 摔落在地,挣扎着想要爬起。
沈怀舟站在高台上,手指慢慢收紧。
他知道,这一箭不是为了杀人。
是为了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