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夫人吐出那口黑血后,整个人瘫在床榻上,嘴唇发紫,呼吸急促。她的眼珠浑浊地转着,盯着帐顶,像是想抓住什么,可手指只在被角上抓出几道褶皱。
屋里的丫鬟吓得不敢近前,端水的托盘歪在一边,茶盏摔在地上,碎瓷片溅到床脚。陈明轩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拍她后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娘!您撑住!太医马上就来!”
江知梨站在院门口,听见了里面的动静。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等了一刻钟,直到脚步声杂乱响起,太医提着药箱匆匆穿过回廊,她才转身跟了上去。
太医一搭脉,眉头就拧紧了。他没说话,只是让丫鬟取来银针试药。那碗剩下的药汁倒进瓷碟,银针一插进去,尖头立刻泛出青灰色。
“这药……”太医抬眼看向江知梨,“不是补气养血的方子,倒像是掺了腐心草。”
陈明轩猛地站起身:“不可能!这是厨房煎的!我娘每日都吃这个!”
“那厨房是谁管的?”江知梨开口,声音很平,“是陈老夫人亲自指派的人,还是你安排的?”
“是我娘的人!”陈明轩吼道,“与你无关!”
江知梨不争,只问太医:“她还能治吗?”
太医摇头:“毒已入肺腑,若早两日发现,或可排毒。如今五脏受损,怕是……撑不过今夜。”
屋里一下子静下来。
陈明轩瞪着江知梨,眼里全是恨意:“是你!一定是你动了手脚!你早就想害死我娘!”
江知梨看着他,反问:“我要杀她,何必等到现在?她病重时我不请太医,反而送药上门。你说我要害她,那为何药方、煎药记录、小厮手书都在?你拿得出一样能证明我动手的证据吗?”
陈明轩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江知梨又问:“你娘明知自己病重,为何非要当着我的面喝下那碗药?她不怕死,怕的是我拆她的局。她想用这碗药定我的罪,结果毒是从她自己人手里传来的。这不是我设的局,是她自己踩进了坑。”
陈明轩脸色发白,拳头攥得咯咯响。
江知梨不再看他,转身走到床前。陈老夫人睁着眼,喉咙里发出断续的声响,像是想说话,却只能吐出几个音节。
“你……不该……”
江知梨俯身:“我不该什么?不该揭穿你私吞陪嫁?不该查出你三年挪走十万两银子?还是不该让你亲眼看着自己的计谋反咬一口?”
陈老夫人嘴唇颤抖,眼角流出一滴泪。
江知梨直起身:“你算错了三件事。第一,你以为我会怕担上弑婆的罪名,所以乖乖中计。第二,你以为厨房是你的人,就能随意换药。第三,你忘了,只要我还站着,这府里就没有人能定我的罪。”
她说完,退后一步。
太医低声对陈明轩说:“准备后事吧。”
陈明轩浑身一震,扑到床前:“娘!您别走!我还有办法!我去找族老!我让他们废了江知梨的主母之位!”
陈老夫人忽然抬起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气不大,却死死不放。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嘴里挤出几个字:“蠢……东西……快走……”
“我不走!”陈明轩哭喊,“我不能让您一个人走!”
“走!”她猛地用力,指甲在儿子手上划出红痕,“别留在这儿……她不会放过你……快走……去祠堂……找族谱……”
话没说完,她喉头一哽,头一偏,手垂了下来。
屋里一片死寂。
太医伸手探鼻息,片刻后摇头:“走了。”
陈明轩呆坐在地上,眼泪鼻涕混在一起,一声都没哭出来。过了好久,他才慢慢抱住母亲的身体,肩膀开始发抖。
江知梨没动。
她看着床上那具渐渐僵冷的躯体,心里没有半分波澜。这个人逼死过她的女儿,算计她的陪嫁,还想用一条命换她一生清誉。如今报应来了,她只是没伸手拉一把。
云娘悄悄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人都散了,只有几个老仆在守灵。”
江知梨点头:“让厨房备一碗清粥,送到我房里。今晚我不回屋,就在东厢暂住。”
云娘应声要走,又被她叫住。
“把那份供词再抄一份,明日一早送去刑部。另外,通知周伯,让他查一查陈家旁支那位叔公的牢狱情况。若他还活着,带话给他——他招出的每一条,我都记着。若他敢翻供,我就让他死在牢里。”
云娘低头:“明白。”
江知梨走进灵堂,看着陈老夫人的遗体被盖上白布。几个丫鬟战战兢兢地进来点香,手抖得连火折子都拿不稳。
她没多看,径直走向东厢。
这一夜,陈府上下无人安睡。正院灯火通明,哭声断断续续。有人偷偷议论,说陈老夫人是被少夫人逼死的;也有人说,她是自己贪财惹祸,毒药本就是她让人准备的,结果反被手下背叛。
江知梨在东厢的小厅里喝了半碗粥,便坐着闭目养神。窗外风声渐起,吹得窗纸哗哗作响。
半夜时分,云娘再次进来,脸色有些发白。
“怎么了?”江知梨睁开眼。
“陈明轩去了祠堂,一个人待了一个多时辰。出来时,怀里抱着一卷东西,像是族谱。他去了柳烟烟的院子。”
江知梨眼神一沉。
“他这个时候找外室,还带族谱?”
云娘低声:“奴婢听守门的小厮说,柳烟烟最近自称有孕,但没人见过大夫诊脉。她住的院子也被封了半月,说是养胎,实则不见外人。”
江知梨冷笑:“她哪来的孕?陈明轩自己都清楚,那晚他喝了我的药,半个月没能起身。他明知是假,还往那边跑,说明他想借这个‘孕’做文章。”
她站起身:“走,去祠堂。”
“现在?”云娘一惊,“外面风大,而且……陈老夫人刚走,您去祠堂不合规矩。”
“规矩?”江知梨反问,“谁立的规矩?她死了,这府里就我说了算。我要查什么,谁敢拦?”
云娘不再劝,跟着她出了门。
祠堂外守着两个老仆,见江知梨过来,连忙行礼。她没说话,直接推门进去。
烛火微弱,牌位林立。正中央的供桌上,原本放族谱的位置空着。
江知梨扫视一圈,在角落的香炉边发现了撕下的一页纸。她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庶出子女不得承爵”几个字,墨迹未干。
她将纸折好收进袖中,转身往外走。
刚出祠堂门,迎面撞上陈明轩。他怀里果然抱着族谱,脸色阴沉。
“你来这儿做什么?”他质问。
“我为何不能来?”江知梨反问,“陈老夫人刚走,族谱就少了一页。你是想改什么,还是想藏什么?”
陈明轩眼神闪躲:“族谱是我家的事,轮不到你插手。”
“沈家的女儿嫁进你们陈家,就成了你们的人。我的陪嫁归我管,你的族谱若牵扯到我的产业,我也能管。”江知梨盯着他,“你刚才撕的那页,是不是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比如,如何剥夺主母权利,如何让外室之子继承家业?”
陈明轩后退一步:“你胡说!我没有!”
“有没有,明日请族老来一验便知。”江知梨淡淡道,“你若不想闹大,就把族谱交出来。否则,我不介意让刑部的人也来看看,陈家私下篡改宗法的事。”
陈明轩咬牙切齿,却不敢再动。
江知梨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她忽然停下。
“告诉你一句实话。”她回头,“你娘不是我害死的。她是被自己的贪念活活拖死的。你若还不醒,下一个躺下去的,就是你。”
陈明轩站在原地,没敢回应。
江知梨回到东厢,将那张纸放在桌上。烛光下,字迹清晰可见。
她拿起笔,在旁边写下一行小字:“假孕夺权,已察。”
然后吹灭蜡烛,躺下休息。
天快亮时,风停了。
东厢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黑影贴着墙根快速掠过,朝着后院方向去了。
江知梨在黑暗中睁开眼,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