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撞开房门时,江知梨正把一张纸条塞进烛火。
火苗窜起,她手指一松,灰烬飘落铜盆。
“夫人!”云娘声音发颤,“刘掌柜……死了。”
江知梨没起身,只问:“怎么死的?”
“今早巡防司去搜他铺子,说查贪银流向。人被带走前还好好的,到了衙门大堂,一口血喷出来就断了气。”
“可验了?”
“没有。尸首直接拉去乱葬岗,连家人不让见。”
江知梨慢慢站起,走到窗边。外头天光发白,街角那辆青布马车还在原地停着。
她盯着看了片刻,转身取了披风。
“你去传话。”她说,“让沈棠月夫家所有仆役,今日起不得随意进出府门。厨房只用自家买来的菜,水井加锁,每日换三遍水。”
云娘点头要走,又被叫住。
“再派人去城南药铺,就说我要的陈年药引,改由他们亲自送来,不得经他人之手。”
云娘明白过来。这是要借送药的人,把消息递出去。
她刚出门,院外传来脚步声。
沈棠月来了。
她今天穿得素净,鸦青裙,无绣纹,发髻用一根木簪固定。进门后不说话,只站在桌旁等。
江知梨看着她,问:“昨夜睡得如何?”
“不太安稳。”沈棠月低声道,“半夜听见外院有动静,像是有人翻墙。”
“你让人去查了?”
“没。按您说的,闭门不出。”
江知梨点头。
“很好。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不动。”
沈棠月抬眼,“可我夫家大伯还在牢里。若一直没人替他说话……”
“会有人说话。”江知梨打断,“只要证据够硬,言官不会坐视。”
她拉开抽屉,取出一本薄册子,推到女儿面前。
“这是周伯连夜整理的账目。你夫家大伯经手的二十万两银子,确实流入了北地。但不是私吞,而是被人顶了名。”
沈棠月翻开第一页,手指顿住。
上面清楚写着:三月初七,户部签押由尚书副官代批,用的是假印。而真正盖印的文书,至今未入档。
“假印?”
“对。”江知梨道,“真正的签押流程,必须由户部尚书亲审、御史监印、内务登记三步。可那天,只有副官一人在场,且当值御史突然告病。”
“这不可能是巧合。”
“当然不是。”江知梨冷笑,“有人早就安排好了。”
沈棠月继续往下看。第二页列出银子去向——通过三家商号中转,最后流入一个叫“裕通行”的旧铺。
“这不是我们家的铺子。”
“曾经是。”江知梨道,“十年前祖父退隐,把产业分给几个老掌柜打理。后来陆续被低价收走,其中就包括这家。”
“现在是谁在管?”
“一个叫李德海的赌徒。”江知梨目光沉下,“但他背后,有王富贵出钱。”
沈棠月猛地抬头。
“那个被三哥夺了产业的王富贵?”
“正是。”
沈棠月咬牙,“他竟敢回来?”
“不是他想回来。”江知梨道,“是有人把他找回去的。”
她指尖点在账册上,“你看这笔交易。三千两银子,从李德海账上转出,次日便出现在边关一处军需采买单上。名义是购药材,实际根本没有交货记录。”
“这是栽赃。”
“也是试探。”江知梨道,“他们想看看,朝廷会不会认真查。若糊弄过去,下一步就会动更大的银子。”
沈棠月攥紧册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
“等?”
“对。”江知梨道,“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已经让周伯把这份账册抄了三份,一份送去都察院,一份交给兵部侍郎,还有一份,放在宫门外石狮底下。”
“若有人想查,自然会找到它。”
“若没人想查呢?”
“那就说明,朝中还有人护着他们。”江知梨看着她,“那你更要稳住。只要你不出错,他们就找不到借口动你。”
沈棠月深吸一口气,点头。
就在这时,江知梨耳中响起一道无声之音——
“密诏快现。”
念头一闪即逝,却让她瞳孔微缩。
密诏?
她立刻想到周伯曾提过的事——先帝晚年曾在侯府藏过一道旨意,内容无人知晓,只说关乎皇位继承。
若真被挖出来,现在这个节骨眼上……
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不能再拖了。
“你回去吧。”她说,“记住,别慌,别乱走动,更别跟任何人争辩。”
沈棠月应下,转身出门。
江知梨站在原地,等她身影消失在院口,才低声唤:“云娘。”
云娘从屏风后转出。
“去告诉周伯,让他今晚务必查清,谁在暗中打听侯府地窖的事。另外,把西跨院那口废弃井封死,填三尺厚土。”
云娘领命要走,又被叫住。
“再派人盯着李德海。他若见陌生人,立刻报我。”
云娘点头退下。
江知梨回到案前,抽出一张新纸,写下三个名字:李德海、王富贵、户部副官。
然后画线连向一个词——前朝余孽。
她盯着这张纸看了很久,忽然抬手将它揉成团,扔进火盆。
火焰吞没纸团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名小厮冲进来,脸色发白:“夫人!巡防司……巡防司把沈少夫人夫家围了!”
江知梨起身,“什么时候的事?”
“刚围的!说是奉命搜证,已经砸了大门往里闯。”
江知梨眼神一冷。
这么快就动手了?
看来那份账册真的被某些人看到了。
她抓起披风往外走,“备马车。”
“不去?”小厮愣住。
“我不去。”江知梨道,“我现在去,只会让他们更有理由抓人。”
她停在廊下,望着远处街口。
那辆青布马车不见了。
她嘴角微扬。
“他们急了。”
她转身回屋,坐下,提笔写信。
写完一封,封好,交给候在一旁的老仆:“送到林将军府上,亲手交给他本人。”
老仆接过要走,她又补了一句:“告诉他,西北军粮案已有线索,牵涉户部与边关将领。”
老仆点头离去。
江知梨重新坐下,闭目养神。
半个时辰后,云娘冲进来:“夫人!巡防司撤了!”
“为何?”
“不知怎么回事,兵部突然派人持令接管案件,巡防司被勒令退出。沈少夫人夫家无人被抓,只带走几本账册。”
江知梨睁开眼。
“带走的账册是哪几本?”
“都是些日常出入记录,无关紧要。”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成了。
兵部介入,说明她的信起了作用。林将军与父亲旧部有交情,不会坐视冤案。
这一局,赢了。
但她没笑太久。
因为就在下一瞬,她耳中再次响起那道无声之音——
“杀母夺运。”
她猛地睁眼。
杀母……夺运?
她瞬间明白。
这不是冲着官场来的。
是冲着她来的。
他们要的不是毁她名声,也不是扳倒她儿子们。
是要她的命。
只有她死了,沈家气运才会散,才能被别人夺走。
她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袖中的银针。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任何人得逞。
她站起身,走到门边,对外面喊了一声:“备马。”
云娘惊问:“您要去哪?”
“去见一个人。”她说,“一个不该活着的人。”
她跨出门槛时,风掀起披风一角。
远处街角,一辆黑篷马车缓缓启动,车帘掀开一条缝。
一只眼睛望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