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梨的马车刚停稳,沈怀舟就从台阶上站起身。他没等她开口,直接道:“娘,人都到了。”
她点头,抬脚往里走。门在身后合上,隔开外面的风声。
屋子里点着灯,光落在桌面上。一张地图铺开,墨线勾出山川走势。沈晏清坐在角落,手里捏着一截炭条,正低头画什么。
“说吧。”江知梨坐下,“现在能动的人有多少?”
沈怀舟走到桌前,手指按在北境一处标记上。“我营中三成兵力可调,但不能明动。若朝廷察觉边军异动,反而打草惊蛇。”
“那就暗调。”江知梨说,“你选信得过的人,分批离营,装作换防。路线绕开驿道,走荒岭。”
“我已经安排了。”沈怀舟抬头,“今晚就有两队出发,伪装成商队护镖。”
沈晏清放下炭条。“粮草和马匹我能供。城西有处旧仓,没人管,存着五百石米。马的话,昨夜刚从胡商手里买了四十匹,登记用的是茶行名义。”
“钱从哪来?”江知梨问。
“卖了东街那处铺子。”他说,“买家是王家,他们急着要地段,我抬了三成价,全现银交割。”
江知梨看着他。这孩子从前连账本都懒得翻,如今能不动声色吞下对手产业,还能把赃款转成军资,算得上长进了。
“药呢?”她问。
“城里三家药堂有存货。”沈晏清说,“止血散、退热丸、金创膏,我都让人悄悄收了。另外,铁器铺订了五十套刀伤夹板,三天后取货。”
“够用了。”江知梨转向沈怀舟,“你那边,兵器能带多少?”
“每人只带短刀和匕首。”他说,“长兵留在营里,等事成后再调。弓箭最难办,官造的有编号,私带必查。”
“不用官造。”江知梨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推到他面前,“这是周伯抄的旧图,南华观地下有密室,前朝藏过一批武器。锈了,但还能用。”
沈怀舟接过纸,扫了一眼。“真有这种地方?”
“不止。”她说,“墙是空心的,夹层里还有火油罐。若动手时被围,点火断路,足够撑到援兵。”
沈晏清皱眉。“可南华观现在有人守着。白天是道士,夜里有巡更。”
“我知道。”江知梨说,“所以不能强攻。得引他们出来。”
“怎么引?”沈怀舟问。
“烧香。”她说,“用那种带腥气的香料,点燃后撒在观外。他们闻到味,会以为‘神女’将至,必定开门迎人。”
沈晏清脸色变了。“你是说,让他们自己开门?”
“对。”江知梨看着两人,“你们各带一路。沈怀舟走东侧破墙,直取密室;沈晏清从后巷进,控制库房和药柜。我在府里盯着陈家动静,一旦柳烟烟离开院子,立刻传信。”
沈怀舟沉声问:“时间定在哪天?”
“后日。”她说,“那天是初七,赵德安照例去药铺。他一出门,驿站就会松懈。北境的消息卡住三天,足够你们动手。”
沈晏清忽然道:“万一他们发现香料不对?”
“不会。”江知梨说,“我会让云娘混进去,在他们自己的香炉里掺料。他们只会觉得是‘神迹降临’,不会怀疑。”
“人手呢?”沈怀舟又问,“除了我的兵,还有谁可靠?”
“顾清言能拉十个人。”她说,“都是寒门出身,恨权贵勾结。他已经拿到城门轮值表,可以放你们进出。”
“兵器运输怎么办?”沈晏清问。
“用车。”她说,“租三辆运菜的板车,盖上青布。进城走早市,没人查。出城走夜路,绕开巡防司。”
沈怀舟点头。“我可以派两个老兵扮车夫,熟悉路况。”
“好。”江知梨说,“还有一件事——柳烟烟身边那个黑袍人,始终没露脸。你们动手时,必须抓活口。只要他开口,就能顺藤摸瓜,揪出背后所有人。”
沈晏清握紧折扇。“如果他不肯说?”
“有的是办法。”江知梨声音不高,“他怕死,也怕疼。只要把他带到地牢,关上一夜,不用动手,他自己会求着说话。”
屋里静了片刻。
沈怀舟忽然道:“娘,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非要选我们家?”
江知梨抬眼看她。
“不是巧合。”他说,“我病那年,正好是先帝驾崩前一个月。沈晏清摔断腿,是在父亲卸任兵部的第三天。沈棠月最近被人盯上,也是因为皇帝召她入宫伴读。他们在挑时候下手,专挑家里变动的时候。”
江知梨没说话。
他知道这些就够了。
“所以这次也不是偶然。”沈怀舟盯着地图,“他们是想借这次乱局,彻底毁掉沈家。”
“那就别让他们得逞。”江知梨站起身,“你们记住,这一战不是为了报仇,是为了活命。他们想让我们一家一个接一个倒下,我们就偏要站着,把他们一个个踩下去。”
沈晏清低声道:“可他们有组织,有内应,有这么多年埋下的线。我们只有几个人,拼得过吗?”
江知梨走到窗边,掀开一条缝。
外面没人。
她回头看着两个儿子。
“他们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她说,“我早就死过一次。现在的我,不怕再死一次。你们怕吗?”
沈怀舟冷笑一声。“我战场上死过一回,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拔剑。怕?我不记得这个词怎么写了。”
沈晏清慢慢打开折扇。
“我被人害得差点废掉双腿,后来才知道,那天端茶的书童,三个月前就被换了人。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从那以后我就明白,活着不是靠运气。是靠算。”
江知梨点头。
“那就按计划行事。”她说,“沈怀舟负责军事调度,所有行动以他为主。沈晏清管物资和情报,每一笔支出记清楚,每一条消息核实来源。我在后方协调,随时通报陈家和朝廷动向。”
沈怀舟问:“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她说,“你回去就下令调人。沈晏清今晚去见胡商,确认马匹交付时间。我马上写信给顾清言,让他准备好城门那边。”
沈晏清忽然问:“万一……赵德安中途变卦不去药铺?”
“他会去。”江知梨说,“每月初七,他都要去抓‘安神药’。那是他亲笔开的方子,药铺不敢不备。只要他出门,就有机会。”
“那柳烟烟呢?”沈怀舟问,“她要是察觉了?”
“她不会。”江知梨说,“她以为自己在布局。她不知道,她每一次行动,都在我把控之中。她越是用力,陷得越深。”
沈晏清低声说:“就像蜘蛛网,她以为自己是织网的,其实早被缠住了。”
江知梨没反驳。
她只是从怀里取出一块碎瓷片,放在桌上。
边缘泛着暗红,不像血,也不像锈。
“这是云娘从她房里拿出来的。”她说,“烧过的东西。下次见到同样的痕迹,就知道他们又在做法了。”
沈怀舟拿起瓷片看了看。“这种东西,能当证据吗?”
“不能。”她说,“但它能指路。顺着它,能找到更多。”
三人不再说话。
计划已经定下,该做的都说了。
沈怀舟收起地图,塞进衣襟。“我天亮前出城,先去营地布置。”
“我去药堂。”沈晏清站起身,“趁早市人多,把药分批提走。”
江知梨走到门口,拉开门。
风灌进来。
她站在门槛上,回头看两人。
“记住,不要单独行动。每天三次报平安,用暗语。若有意外,立即撤退,不要硬拼。”
两人点头。
她走出去。
院中已有马车等候。
沈怀舟翻身上马,缰绳一扯,马向前走了几步。
沈晏清上了另一辆车。
车轮开始转动。
江知梨站在原地,看着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出巷口。
她转身准备上车,忽然听见袖中轻响。
心声罗盘。
今日三段未尽,不该再响。
可那声音还是来了。
十个字,冰冷清晰:
**“主母将死,新神当立。”**
她抬手按住袖口。
马车还在等。
她迈步上前,一只脚踏上了车凳。
车帘动了一下。
有个影子在帘布内侧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