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梨放下茶杯,瓷底与桌案轻碰一声。她刚在日程簿上划掉“等周伯来”四个字,门外就传来脚步声。
这步子慢而沉,一瘸一拐,是常年佝偻留下的习惯。
她没抬头,只将笔搁下。
门被推开,周伯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喘了两口气才开口:“主母……老奴来了。”
江知梨抬眼看他。老人脸色发灰,嘴唇干裂,手里那根拐杖的底端磨得发亮,显然走了远路。
“你来得正好。”她说,“我正要找人去祠堂查点旧物名录,你跟了侯府三代,该知道哪些东西不该动。”
周伯没应话,只是慢慢走进屋,把门带上。他站定后看了眼桌上摊开的日程簿,目光停在那一道划痕上。
“您等的人,是我。”他说。
江知梨盯着他,“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您这几天查账、派人送信、盯陈家动静,连柴房里的人都不放过。这些事看着杂,其实都在找一样东西——能压住陈家、保住陪嫁的根本。”
他顿了顿,“老奴知道您想找什么。”
江知梨不懂,“你说说看。”
“侯府藏密诏。”周伯声音低下去,几乎贴着地面,“先侯爷临终前亲手封的,藏在祠堂第三根梁木的暗格里,钥匙由他缝进贴身衣襟,死后才被人发现。”
屋子里静了一瞬。
江知梨指尖轻轻敲了下桌面。
心声罗盘震动。
**“这密诏,关乎侯府存亡……”**
十个字,清晰入耳。
她眼神一紧。
这不是试探,是真心话。老人怕的不是泄密,而是后果。
“密诏内容是什么?”她问。
“先帝遗旨。”周伯压低嗓音,“当年先帝病重,几位阁老逼宫,欲立幼主。先侯爷手握兵权,本可坐视,但他连夜入宫护驾,救下当今圣上。先帝感念其忠,亲笔写下密诏一道,许沈家子孙‘遇非常之变,可持此诏入禁中,调羽林军三千’。”
江知梨呼吸微滞。
调兵权。
这才是真正的护身符。不是田产,不是金银,是能在生死关头调动皇城守军的凭证。
“既然有这东西,为何从未见人提起?”
“因为一旦启用,便是谋逆大罪。”周伯苦笑,“除非皇帝亲口认诏,否则谁拿谁死。先侯爷死后,夫人担心惹祸,命我们几个老仆严守秘密。后来战乱频发,这事儿就渐渐没人提了。”
“现在有人要翻出来。”江知梨说。
“您明白就好。”周伯点头,“但老奴今日前来,并非只为告知此事。而是……昨夜有人去过祠堂。”
江知梨猛地看向他。
“不是府里当值的守卫,是个生面孔。戴着斗笠,半夜三更绕到后墙翻进去,在祠堂外徘徊许久。我原本以为是贼,可那人没带工具,也不撬门,就在那儿站着,像是在感应什么。”
“然后呢?”
“他站了半炷香时间,转身走了。走之前,往地上洒了一把灰。”
“灰?”江知梨皱眉。
“属阴地用的东西。”周伯声音更轻,“驱邪净秽才用得上。正常人不会拿这个进宗祠。除非……他在找能藏住气息的地方。”
江知梨明白了。
有人也在找密诏。
而且手段不像朝廷官员,倒像江湖术士一类的人物。
她立刻想到柳烟烟。
那个女人身上有邪物碎片,能勾连诡异之力。若真有人靠某种法子感应到密诏残留的气息……
“你确定那人不是府里的人?”
“绝不是。”周伯摇头,“我在这府里几十年,每晚都巡一次祠堂。哪个守卫几点换岗,走路几步喘气,我都清楚。这人脚步虚浮,却走得稳,显然是练过的。而且他避开所有明哨暗岗,路线熟得很,像是早摸清了布防。”
江知梨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
陈明轩拉拢族老、挪用私账、勾结巡防营,动作频频。但他背后是否还有别人?
一个能派高手夜探宗祠的人,图的不会是五百两银子。
图的是密诏。
“你说密诏在第三根梁木的暗格?”她停下来看向周伯。
“是。需从背面打开,正面看不出痕迹。钥匙是一枚铜片,形状古怪,像半个符文。”
“现在钥匙在哪?”
“老奴保管。”周伯伸手入怀,掏出一块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一片锈迹斑斑的铜片。
江知梨接过,放在掌心细看。铜片边缘有锯齿状缺口,中间刻着一个“敕”字,已被磨得模糊。
“你能带我去看看吗?”她问。
“可以。”周伯点头,“但现在不行。今早祠堂已加了双岗,说是陈老夫人下令,防‘外邪侵扰’。实际上,是从您昨日查账之后就开始的。”
江知梨冷笑。
果然是冲她来的。
一边让人盯着她的动向,一边封锁祠堂,还请道士做法驱邪。这些人已经察觉她在挖根子,开始反扑了。
“他们还不知道密诏具体在哪。”她说,“否则不会只是加人看守,早就拆梁破门了。”
“但他们迟早会动手。”周伯说,“老奴建议,您尽快取出来。再晚,怕来不及。”
江知梨沉默片刻,走到书案前翻开日程簿。
她在今日事项下方添了一行字:**夜入祠堂,取密诏。**
写完,她合上本子,看向周伯。
“你告诉我这些,不怕得罪其他人?”
“老奴活到这把年纪,只想对得起先侯爷。”周伯低头,“当年他救我全家性命,我把这条命还给他,天经地义。如今您撑着这个家,不让儿女受苦,也不让祖业败落。老奴看得清楚,您才是该掌事的人。”
江知梨没说话。
她把铜片收进袖中,又从抽屉取出一张纸,写了几个名字。
“你回去后,把这些人的名字记下来。都是最近进出祠堂的,包括换岗时间、停留长短。若有异常,立刻报我。”
周伯接过纸,“若是有人问起我为何查这个?”
“就说是我让你核对祭祀用品清单。”江知梨说,“最近要祭祖,需要清点器物。这是正理,没人能拦。”
周伯点头,慢慢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江知梨叫住他。
老人回神。
“你刚才说,那人洒的是阴地用的灰?”
“是。”
“那种灰,一般从哪来?”
“市面上买不到。”周伯想了想,“只有火神庙后面的焚尸炉才会出这种残渣。混着纸钱、骨粉、死人指甲烧出来的,专用于镇魂驱祟。”
江知梨眼神一闪。
城南火神庙。
陈明轩昨天刚让人把柳烟烟的旧衣送去那里做法事。
时间太巧了。
“我知道了。”她说。
周伯退出房间,门轻轻关上。
江知梨坐在案前,手指缓缓摩挲袖中的铜片。
她打开抽屉,拿出那面小铜盘,将铜片比对了一下。
大小不符。
但这铜片本就不完整。或许另一半,在别处。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荷包里取出那块黑色碎片。
碎片冰凉。
她试着将铜片靠近它。
距离还有三寸时,碎片微微颤动了一下。
江知梨瞳孔一缩。
两者有关联。
还没等她细想,心声罗盘再次震动。
**“她在试融合!”**
十个字,尖锐刺入脑海。
不是周伯的声音。
也不是云娘。
是谁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猛地抬头环顾四周。
窗棂安静,帘幕低垂。
没有人。
但她知道,刚才那句话,来自某个正在注视她的人。
也许就在院外,也许在屋顶,也许根本不在这里,却能感知她的动作。
她缓缓收回手,把铜片和碎片都收好。
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
阳光照进来。
她看见自己的影子落在地上,清晰分明。
没有异样。
但她心里清楚,有一双眼睛,始终没离开过她。
她转身回屋,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火神庙。**
然后划了一道横线。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密诏、黑碎片、阴灰、火神庙、陈明轩、柳烟烟……
所有线索开始交汇。
她必须赶在对方之前动手。
今晚。
她要去祠堂。
拿到密诏。
不管有没有人守,不管会不会撞上那个洒灰的人。
她都不能再等。
江知梨吹灭灯,将日程簿翻到最后一页。
她拿起笔,用力划掉“等周伯来”。
笔尖划破纸张。
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