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刚停稳,江知梨便掀帘下车。夜风扑面,她没停下脚步,径直穿过回廊。沈怀舟紧跟其后,脚步沉稳。
“李御史已到后院偏厅。”他说。
她点头,手指在袖中轻轻一动,那根银针滑入指缝。今日进宫,她吞了防迷香的药丸,此刻口中仍有些发苦,但她顾不上这些。
偏厅灯火昏黄,窗纸映出一道瘦削人影。门未关严,透出一线光。江知梨抬手示意沈怀舟止步,自己推门而入。
屋内陈设简陋,一张木桌,两把椅子。李御史坐在靠窗位置,身穿青袍,头戴乌纱,面容清癯,眉间有道深纹。他见江知梨进来,立刻起身拱手。
“沈夫人。”
她不答,只在他对面坐下,双手交叠放在桌上。
“你不怕来?”
他一顿。“怕,但更怕朝局崩乱。”
她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耳边响起一阵极短的声音——
“担忧二皇子外戚干政”。
七个字,清晰无比。
她眼神微动,随即开口:“若三皇子身后无强族,先生可愿推他?”
李御史猛地抬头,目光如电。“你怎知我所虑?”
“我不知。”她反问,“我只问你一句,你要的是明君,还是傀儡?”
他沉默片刻,忽然拍案而起。“正合我意!”
声音不大,却震得桌上茶盏轻跳。他坐回椅子,呼吸略重。“内阁那些人,打着清流旗号,实则私心昭然。他们推三皇子,是为自保;我若附议,岂非同流合污?可若无人站出来,这江山就要落在兵权之手。”
江知梨不动声色。“所以你在等。”
“我在等一个能说话的人。”他看向她,“不是皇后,不是太妃,更不是那些躲在幕后的老狐狸。而是一个……敢把话说透的女人。”
她冷笑。“我不是什么忠臣烈女,也不图青史留名。我只想让我的孩子活下来。”
“你的孩子?”李御史皱眉。
“不止一个。”她说,“二子掌兵,三子控商,四女伴君侧。他们活着,这局才不会乱。”
李御史缓缓点头。“你是在告诉我,你背后有人。”
“我是在告诉你,”她逼近一步,“你不必孤军奋战。只要你肯站出来,说那一句话——立三皇子为储君,我就保你三年内入阁拜相。”
他瞳孔一缩。“你凭什么?”
“凭我知道谁在西北调动边军。”她淡淡道,“凭我知道王富贵给礼部尚书送了多少银票,也凭我知道前朝余孽首领,此刻就藏在城南破庙里。”
李御史脸色变了。
“你查不到这些。”他说。
“我能。”她收回视线,“而且我已经查到了。你只需做一件事——明日早朝,当众请立三皇子。不必多言,只说一句:‘国本不可久虚,请立三皇子为储’。”
“然后呢?”
“然后,”她站起身,“我会让所有人知道,这不是清流派的决定,而是天下士人的呼声。”
他没动,也没立刻答应。
她也不催,只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
“这是你父亲当年被贬的真相。”她说,“他不是因言获罪,是替皇帝挡了那一刀。如今你若退缩,他的名字将永远压在旧档之下。”
李御史的手指微微颤抖。他低头看着信封,许久未语。
外面传来轻微响动。
江知梨眼角一扫,窗纸上有道细长影子,贴得太近。
她不动声色,只将手中茶盏往桌角一磕,发出清脆一声。
窗外人影倏地退开。
“陈家的眼线。”她轻声道。
李御史脸色骤变。“他们竟敢监视御史?”
“他们不敢。”她冷笑,“但他们想活命,就得知道谁说了什么。”
他咬牙。“我答应你。明日早朝,我必发声。”
“很好。”她转身走向门口,“记住,你说完就走,不要停留。若有人拦你,就说这主意是你昨晚独自想的。”
“你不露面?”
“我不需要。”她说,“有些人,越看不见,越怕。”
她拉开门,沈怀舟已在门外等候。
“走了。”她说。
两人沿着回廊前行,脚步平稳。走到第三根柱子时,她忽然停下。
“刚才的话,他听见多少?”
沈怀舟低声道:“至少一半。那人躲在外墙下,穿灰衣,像陈府仆役。”
“记下脸。”她说,“回头交给云娘。”
“娘。”沈怀舟忽然叫住她,“李御史靠得住吗?”
“靠不住。”她继续往前走,“但他怕输。一个怕输的人,比一个贪权的人更容易控制。”
回到主院,云娘已在厅内候着。见她进来,立刻上前递上热帕。
“周伯回来了,在西厢等着。”
她接过帕子擦了下手,没说话。
“要不要见他?”云娘问。
“现在不见。”她坐到椅上,“让他先把消息写下来,明早再呈。”
云娘应声退下。
沈怀舟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还有事?”
“边关急报。”他说,“昨夜北境哨塔发现异动,三处烽火同时点燃。”
她眉头微蹙。“传令下去,让守将按原计划布防,不得擅自出击。”
“是。”
“另外,”她顿了顿,“派人去查李御史家宅周围,有没有陌生面孔出入。若有,立刻抓人审问。”
“明白。”
沈怀舟离开后,她独自坐在灯下,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三下,停,再三下。
这是她与周伯约定的暗号节奏。
片刻后,窗外传来极轻的叩击声,也是三下,停,再三下。
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东西拿到了。”周伯的声音低哑,“藏在破庙佛像腹中,是一块黑石,上面刻着符文。”
“带回来了?”
“藏在夹层衣里。”
“明天烧掉它。”她说,“别让人看见。”
“是。”
窗合上,脚步远去。
她回到桌前,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最后半粒药丸。药已不多,她不能再进宫了,除非万不得已。
但她知道,很快就会有第二次召见。
皇帝没死,也不会死得太快。他在等一场逼宫,好名正言顺地清洗朝堂。
而她要做的,就是在这之前,把该推上去的人,推上去。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府外传来马蹄声。
一名小厮匆匆跑进院门,手里攥着一份抄录的朝会记录。
“李御史上奏了!”他喘着气,“请立三皇子为储君!”
江知梨正在梳头,闻言手中玉梳一顿。
“内阁如何回应?”
“左都御史当场斥责他妄议国本,礼部尚书要弹劾他欺君。”小厮声音发抖,“可……可就在那时,六位地方监察御史联名上书,支持立三皇子!说是‘民心所向,不可违逆’!”
她嘴角微扬。
“让他们吵去。”她说,“准备马车,我要去一趟祠堂。”
“您要去祭祖?”
“不是祭祖。”她放下梳子,“是去见一个人。”
云娘立刻备好车驾。出门前,她换了身素白襦裙,外罩鸦青比甲,发髻松散,似未梳洗。
马车驶出府门,穿过两条街巷,最终停在一座废弃祠堂外。
她独自下车,推开吱呀作响的大门。
里面光线昏暗,香炉倾倒,供桌积灰。但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
柳烟烟跪在神龛前,身穿鹅黄襦裙,发间玉簪闪着微光。她听见脚步声,缓缓回头。
“姐姐。”她声音娇软,“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