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府里就传开了消息。陈婉柔被逐出家门,连行李都没让带。仆人们低头走路,说话都压着声。江知梨坐在堂屋,手里捏着一张纸条,是云娘刚送来的。
她没看内容,先放下了。
沈晏清一早来了,站在门口没进来。他穿着靛蓝长衫,手里握着折扇,指节有些发白。他等了片刻,才开口:“母亲。”
江知梨抬眼:“进来。”
他走进来,站在下首。脚边的影子拉得老长,照在青砖上。他没动,也没再说话。
“有事?”江知梨问。
“我想做笔生意。”他说,“城南有个铺子要转手,绸缎行,地段好,客源稳。只要五千两,就能盘下来。”
江知梨没答话。她低头拿起那张纸条,展开看了一眼。上面写着几个字:**“谋财”**。
这是今早听到的第一段心声。
她不动声色地把纸条揉成一团,丢进火盆。火苗跳了一下,纸烧成了灰。
“五千两不是小数目。”她说,“你打算怎么管?”
“我已经找好人了。”沈晏清说,“王富贵,以前在布庄做过掌柜,懂行情,也识账。我打算请他当伙计,每月给二两银子,年底分红。”
江知梨盯着他:“你认识他多久?”
“半个月。”沈晏清顿了顿,“是在茶楼认识的。他听说我要做生意,主动来找我,还带了账本样例。”
江知梨冷笑:“一个陌生人,一见面就给你出谋划策,还愿意拿分红换低月钱?你觉得这合理?”
沈晏清眉头皱起:“他……可能是真心想合作。”
“真心?”江知梨反问,“你娘被人算计到死的时候,那些人也是这么说的。‘我是为你好’‘咱们是一家人’,结果呢?”
沈晏清低下头。
他知道母亲说的是谁。那个陪嫁被夺、悬梁自尽的原身,就是他的姐姐。
“我不是她。”他声音低,“我也不会那么傻。”
“那你告诉我,”江知梨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如果王富贵拿了你的钱,转头开自己的铺子,你怎么办?”
“我……”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你查过他吗?”江知梨问。
“没……还没来得及。”
“那就别急着掏钱。”江知梨转身回到主位坐下,“五千两能买二十亩良田,够一家五口吃十年。你想拿它去赌一个陌生人的良心?”
沈晏清咬了咬牙:“可总不能一直靠家里接济。二哥从军,四妹入宫,只有我……一事无成。”
“所以你就想用最快的方式挣一笔?”江知梨盯着他,“你以为商贾是这么好做的?背后有多少人在盯着你的口袋,你知道吗?”
沈晏清没说话。
他知道母亲说得对。但他不甘心。他不想一辈子被人叫“废人”。前世他双腿残废,躺在床榻上看着别人分他的产业,那种滋味,他一天都不想再尝。
江知梨看他脸色变了,语气缓了些:“你想做生意,我不拦你。但得按我的方式来。”
“您说。”他抬头。
“第一,不许先付定金。第二,铺子过户前,账目必须全数交出。第三,”她停顿了一下,“这个人,你不能单独见。”
沈晏清皱眉:“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眼里只有机会,看不见陷阱。”江知梨道,“等你看清了再说。”
沈晏清握紧了扇子。
他想争辩,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母亲不是阻他,而是怕他重蹈覆辙。
“好。”他终于点头,“我听您的。”
江知梨看了他一眼:“今晚,让他把账本送来。我在后堂见他。”
“可是……”沈晏清犹豫,“他要是不肯来呢?”
“那就说明他心里有鬼。”江知梨淡淡道,“真正想合作的人,不怕对质。”
沈晏清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他转身要走,江知梨又叫住他。
“等等。”
他停下。
“你最近晚上睡得好吗?”
他一愣:“还行。就是……有时会醒。”
“别熬太晚。”江知梨说,“你要做的事,才刚开始。”
他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江知梨坐在原地,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她闭上眼,心声罗盘还在运转。这是今天的第二段念头——
**“快动手。”**
四个字,冰冷刺骨。
她睁开眼,看向窗外。
阳光照进来,落在她的袖口上。她慢慢卷起袖子,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浅疤。那是原身留下的,割过一次,没死成。
她放下袖子,站起身。
云娘这时进来,低声说:“三少爷刚走,去了西街茶楼。”
“去盯着他。”江知梨说,“别让他和王富贵单独说话。”
云娘点头退下。
江知梨坐回椅子,翻开一本旧账册。这是她昨夜让人从库房调出来的,陈家历年商铺流水。她一页页翻着,忽然停在一页上。
某年某月,一笔三千两的支出,记在“修缮”名下。可那一年,并没有修过任何铺面。
她盯着那行字,手指慢慢收紧。
半个时辰后,云娘回来了。
“三少爷见到了王富贵。”她说,“两人在雅间说了半柱香时间。王富贵提到要签契书,还说可以先垫付五百两定金。”
江知梨冷笑:“他倒是急。”
“三少爷没答应。”云娘说,“他说要等母亲点头。”
江知梨点点头:“还算清醒。”
她合上账本,站起身:“明天让他带王富贵来。我要亲自看看这个人。”
云娘应下,正要走,江知梨又开口:“等等。”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铜牌,递给云娘。
“这是昨夜那人腰间的牌子。”她说,“你去找城南衙门的老差役问问,这牌子是谁的。”
云娘接过,仔细看了看:“像是商行登记用的。”
“查清楚。”江知梨说,“别漏了。”
云娘走后,江知梨独自站在堂屋。
她知道,这一局才刚开始。陈婉柔虽被赶走,但外面的人已经动了。那个黑影,那块铜牌,还有心声里的“谋财”与“快动手”,都不是巧合。
有人盯上了沈家的钱。
更准确地说,是盯上了她这三个孩子。
她走到屏风后,取出一只木匣。打开后,里面是一叠信纸。最上面那张,写着“沈晏清”三个字。
她提笔,在旁边写下两个字:“查账”。
然后合上木匣,锁进柜中。
第二天一早,沈晏清带着王富贵来了。
王富贵四十出头,身材微胖,脸上堆着笑。他穿一身深褐长衫,袖口磨得发白,手里拎着个布包,说是账本。
江知梨坐在堂上,没让他坐下。
“你说你是布庄出身?”她问。
“是是是。”王富贵连忙点头,“干了十五年,从学徒做到掌柜。”
“那我问你,去年春丝价涨了几成?”
王富贵一愣:“这个……大约……三成?”
江知梨冷笑:“错了。涨了六成二。三月缺雨,桑叶减产,丝价翻倍。你干了十五年,连这个都不知道?”
王富贵额头冒汗:“夫人恕罪,我……我记岔了。”
“记岔了?”江知梨盯着他,“那你告诉我,城南李记绸缎行,上个月卖出多少匹云锦?”
“这……我没去过他们铺子……”
“可你昨天还跟我说,李记是你老东家。”江知梨声音冷了下来,“你连自己东家的销量都说不清,还敢来谈合伙?”
王富贵慌了:“夫人明鉴,我真是诚心合作!这些细节……一时想不起……”
江知梨不再问他。她转向沈晏清:“这人,你不觉得眼熟?”
沈晏清皱眉:“像在哪里见过……”
“三天前,他在陈婉柔院子外站过。”江知梨说,“当时他穿着灰袍,手里拿着这块牌子。”
她拿出那块铜牌,放在桌上。
王富贵猛地抬头,脸色变了。
沈晏清也反应过来:“他是陈婉柔的人!”
王富贵后退一步:“不……不是!我只是路过!”
“路过?”江知梨站起身,“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鞋底沾着西跨院特有的红泥?那里昨天下过雨,泥浆还没干。”
王富贵低头看鞋,整个人僵住。
江知梨一步步走近:“你接近我儿子,是不是有人指使?是谁让你来的?”
王富贵嘴唇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沈晏清站在原地,拳头紧紧攥着。
他看着这个曾对他笑脸相迎的男人,突然觉得恶心。
江知梨冷冷道:“把他关进柴房。等我查清楚幕后是谁,再处置。”
侍卫上前,架起王富贵就走。
王富贵挣扎着喊:“你们不能这样!我……我有证据!我知道谁在背后操纵!”
江知梨停下脚步。
“你说。”
王富贵喘着气:“我可以交代……但我要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