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舟回到军营的当晚,江知梨就收到了回信。
信是用暗语写的,只有两行字:“西营已动,五百人随令出发。林将军明日启程,三日后可抵北境。”
她看完就把信纸丢进烛火里,看着它烧成灰。
窗外风大,吹得灯火一晃,她没抬手挡,只是盯着那堆余烬看了几秒。
云娘站在门边,低声问:“要不要让周伯再查一遍边关将领的底细?”
“不用。”江知梨说,“现在查,只会惊动他们。”
她起身走到墙边,拉开一道暗格,取出一张布质地图。
这是她早年从侯府密室带出的旧图,上面标着北疆七处关口、三条商道、五座屯粮点。
她把地图铺在桌上,用砚台压住四角。
不到半盏茶时间,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云娘那种轻快的小步,而是沉稳有力的踏地声。
她抬头,看见沈怀舟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旧铠甲的老将。
那人面容刚硬,鬓角发白,走路时右腿微跛,但背挺得笔直。
江知梨认得他——林将军。
她没起身,也没行礼,只问:“路上安全?”
“绕了山路,没走驿站。”林将军声音低哑,“没人跟踪。”
“坐下吧。”她说,“站着也解决不了事。”
两人落座,沈怀舟把腰间佩刀解下放在一旁。
“你父亲当年跟我说过一句话。”林将军忽然开口,“他说,打仗不怕敌人强,怕的是自己人先塌了脊梁。”
江知梨点头。“所以他才会留下那块玉牌。”
“我不是为玉牌来的。”林将军盯着她,“我是为真相来的。”
“我知道。”她翻开桌上的册子,“你儿子战死那一役,主将下令分兵,导致他孤军深入。而那个主将,现在就在兵部任要职。”
“谁?”
“李德海。”
林将军眼神一紧。
“我有证据。”她说,“是他收了前朝余孽的钱,故意改了行军路线。”
“你为什么不直接报朝廷?”
“因为朝廷里还有他的人。”江知梨指着地图,“这一个月,铁器、布匹、粮食不断流入北地。买家用的是前朝废钱,交易地点都在边境小村,由中间人代购。这些中间人,全和户部一个副官有往来。”
“你是说……连户部也被渗透了?”
“不止。”她看向沈怀舟,“军中也有问题。守赵家关的赵将军,最近频繁调动粮草,名义上是备战,实际运往无人山谷。我怀疑,他在囤积物资,准备接应敌军。”
沈怀舟皱眉。“若真是这样,我们的人还没到,消息就已经传出去了。”
“所以不能靠兵部调令。”江知梨说,“我们必须自己动手。”
林将军沉默片刻,问:“你打算怎么破?”
“先断他们的粮。”
“怎么做?”
“烧仓。”
“哪个仓?”
“黑水坡。”她说,“那里是他们最大的私粮囤积点,藏在山坳里,外头看不出来。但我有人亲眼见过车队进出。”
“你有多少人能用?”
“目前只有你带来的五百老兵,加上沈怀舟能信得过的八百轻骑。”
林将军摇头。“一千三百人太少。一旦打草惊蛇,他们立刻会攻边。”
“我不打算强攻。”她说,“我只是让他们断一顿饭。”
两人同时看向她。
“我的人会在夜里动手,放火后立刻撤离。不杀人,不留痕迹。只要他们发现粮仓没了,内部就会起疑。”
“然后呢?”
“然后他们会互相猜忌。”她说,“前朝余孽靠许诺好处拉拢这些人。一旦好处落空,谁还替他们卖命?”
沈怀舟明白了。“你是想让他们内斗。”
“对。”她手指敲了敲桌面,“只要乱起来,我们就有机可乘。”
林将军缓缓点头。“这一招狠,但也险。万一他们不管粮食,直接开战呢?”
“不会。”她说,“他们等了十年才动手,不会轻易暴露。现在最怕的就是计划被打乱。”
“那你还要做什么?”
“换将。”
“赵家关的赵将军?”
“对。”她说,“必须换掉他。但他背后有人撑腰,明面上动不了。”
“那就暗中换。”林将军说,“我可以以‘协防演练’名义带人进驻,名义上是协助,实则接管。”
“你能压得住他?”
“他曾是我手下校尉。”林将军冷笑,“见我还得跪着磕头。”
江知梨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行动?”
“后天夜里。”
“好。”她站起身,从柜中取出一份名单,“这里有五个可能被收买的人,三个在边关,两个在京城。你先盯住赵将军,其余人我来处理。”
沈怀舟接过名单看了看。“王富贵也在上面?”
“他是中间人之一。”她说,“表面上做布匹生意,实际上帮他们洗钱。”
“要不要现在就动手?”
“不行。”她说,“现在抓他,等于告诉别人我们已经知道了。”
“那等到什么时候?”
“等他们自己露出破绽。”
林将军把名单收进怀里。“你很谨慎。”
“我不是谨慎。”她说,“我是不想让百姓遭殃。边疆一乱,最先受害的是那些种地的、放牧的普通人。我不想看到尸横遍野。”
屋内一时安静。
风吹动窗纸,发出轻微响声。
云娘端来热茶,放在三人面前,又退了出去。
江知梨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放下时碗底碰出一声轻响。
“还有一件事。”她说,“柳烟烟最近有没有异动?”
沈怀舟摇头。“陈家那边一切正常。她还在装病,说是要养胎。”
“假孕。”林将军突然说,“这种伎俩我在军营见多了。有些士兵为了逃役,也会假装受伤。”
“但她不是为了逃。”江知梨眼神冷下来,“她是想借这个身份,接近更多权贵。”
“你打算怎么对付她?”
“等。”她说,“她越得意,就越容易犯错。”
林将军看着她,忽然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
“你一个深宅妇人,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怎么拿到这些证据?谁给你的情报网?”
江知梨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低头看着茶碗里的倒影。
片刻后,她抬起眼。
“我不是一个人在做事。”她说,“我身后有四个孩子,还有无数被他们害死的人。”
“所以你是在报仇?”
“不只是。”她说,“我要让他们再也翻不了身。”
林将军没再问。
他知道,有些事不必说透。
三人继续商议细节。
定下行动计划:
- 沈怀舟负责联络边关眼线,监控赵将军每日动向;
- 林将军带老兵秘密潜入北境,择机接管赵家关防务;
- 江知梨坐镇侯府,掌握京城动静,一旦发现异常立即传信。
时间定在五日后夜间行动。
计划写完,江知梨亲手抄了三份,分别交给两人。
“记住。”她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单独行动。若有意外,立刻撤退,保命要紧。”
“你倒是比某些主将还懂军法。”林将军收起纸张。
“我只懂一条。”她说,“活着的人才能赢。”
沈怀舟起身准备离开。
刚走到门口,江知梨叫住他。
“等等。”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过去。
“这是什么?”
“止血药。”她说,“战场上刀剑无眼,多带些总没错。”
他接过瓶子,点点头。
林将军也站起来,拄着拐杖往外走。
江知梨送他们到院门口。
夜风扑面,她站在台阶上,看着两人身影消失在巷口。
转身回屋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无声之音——
“母死运散。”
她脚步一顿。
立刻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柳烟烟的目标不仅是夺气运,更想让她死。
只有她死了,沈家儿女才会失去依靠,气运才会真正散尽。
她握紧袖中银针,走进书房。
点亮油灯,翻开新的一页纸。
写下四个字:反制开始。
然后提笔画了一条线,连接两个人名——柳烟烟、前朝余孽首领。
接着,在下方写下一排小字:
“七月十五,祭祖大典。”
她的唇角微微动了一下。
那天,所有人都会到场。
包括陈老夫人,陈明轩,还有装病的柳烟烟。
她要把账,一笔一笔算清楚。
笔尖停在纸上,墨迹未干。
门外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
云娘站在帘外,低声说:“夫人,厨房送来宵夜,您吃点吗?”
“放着。”
“是。”
脚步声退去。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轻轻吹了口气,吹干墨迹。
灯芯跳了一下。
她伸手剪去焦头,火光重新亮起。
屋外风更大了。
一片枯叶撞在窗纸上,发出啪的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