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梨回到府中时,天已大亮。她脱下帷帽,递给云娘,脚步未停,直奔书房。
沈晏清已在屋里等她,手里攥着一张纸,指节泛白。
“母亲。”他抬头,“李御史回信了。”
江知梨坐下,只问一句:“怎么说?”
“他答应出面弹劾,但要我们提供三样东西:一是郑元礼私会逆党的实证;二是镇西营军官出入其府的记录;三是北岭劫案与药材断供的关联证据。”
江知梨点头,“都准备好了。”
她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布袋,倒出几枚铜钱,排列在桌上。
“这是巡防司昨夜查到的车马印记拓片,比对过,和镇西营调令上的火漆印一致。药铺账本我也拿到了,济安堂三个月内向边关售出‘假参膏’十七批,每批数量刚好够支撑一支小队军需,不多不少。”
沈晏清皱眉,“可这些还不能直接证明他通敌。”
“不需要直接证明。”她说,“言官弹劾,讲的是风闻奏事。只要疑点足够多,朝堂就会动。”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拉开一道暗格,取出一卷竹简。
“这是我让周伯翻出的旧档。前年冬,郑元礼曾以‘调度失误’为由,扣押西北三卫的粮饷二十万石。当时边关大雪,士兵断粮七日。事后他轻描淡写说是‘文书错漏’,罚俸三月了事。”
沈晏清接过竹简,快速浏览,“这就能解释他为何敢动手——朝廷对他太宽。”
“更关键的是,”她低声说,“他弟弟郑元昭,上月秘密购置了一批硫磺,走的是民间商路,报的是‘制香原料’。可硫磺纯度极高,根本不是用来做香的。”
沈晏清猛地抬头,“火药?”
“对。”她眼神冷,“他们不只想控制军需,还想掌控兵变。”
沈晏清沉默片刻,忽然道:“可李御史一人,分量不够。若郑元礼当场反驳,其他大臣附和,这事就压下了。”
“所以不止他一个。”她说,“我今早又见了两位言官,一位是刑科给事中王大人,另一位是都察院的刘御史。他们都收了郑家的‘好处’,如今却成了我们的刀。”
沈晏清一怔,“他们肯反水?”
“不是反水。”她淡淡道,“是被我抓住了把柄。王大人儿子在南市强买民田,刘御史侄子冒领赈灾银两。我把证据摆在他们面前,只问了一句:你是想现在丢官,还是帮我扳倒郑元礼后再辞?”
沈晏清嘴角微动,“你总是这样。”
“怎样?”
“不说狠话,做的事却最狠。”
她没回应,只转身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份名单。
“今日早朝,他们会接连出列。王大人先提北岭劫案,质疑户部监管失职;刘御史接着弹劾郑元昭私贩禁物;最后李御史压轴,直指郑元礼私通逆党,图谋不轨。”
沈晏清看着那份名单,“可万一有人临时退缩?”
“不会。”她说,“我已经让人把他们的罪证副本送去了各自家中。妻儿看了,比他们更怕。”
沈晏清不再说话。
他知道母亲一旦定计,便不会再有动摇。
两人商议完毕,江知梨换了一身深色衣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戴上素银簪,外罩鸦青披风。
“你要进宫?”他问。
“不。”她说,“我去都察院门口等。”
“为什么不去朝堂?”
“我是妇人,不能入殿。”她看向窗外,“但我可以让他们知道,我在外面。”
马车驶出府门时,天空阴沉。风卷着尘土掠过街面,吹起她的披风一角。
沈晏清跟在后面,骑马相随。
都察院门前已有不少官员聚集。早朝将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江知梨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一角,静静看着。
她看见李御史来了,穿一身青袍,神情肃然。王大人随后,脸色有些发白。刘御史最后到,脚步略显迟疑。
她轻轻放下帘子。
“云娘,记时间。”
云娘点头,掏出一只小沙漏,放在膝上。
朝钟响起,百官入殿。
半个时辰后,殿内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名小宦官匆匆跑出,脸色发白,直奔都察院。
江知梨眯起眼,“动手了。”
又过片刻,更多宦官来回奔走,神色紧张。
终于,李御史从殿内走出,官帽歪斜,袍角沾灰,但眼神发亮。
他快步走向一辆马车,却被几名同僚拦住。
“李大人!你刚才所言可有实据?”
“郑尚书乃三朝元老,岂能因几句风闻就被定罪?”
李御史冷笑,“你们去查户部库房,看看上月拨给镇西营的药材,是不是全变成了草粉。再去济安堂后院挖一挖,那地底下埋的,可不只是陈年药材。”
众人语塞。
这时,王大人也出来了,声音还在抖,但语气坚决。
“我已呈交北岭劫案卷宗,劫匪用的火油,产自郑元昭名下的工坊。车辙印与郑府马车一致。这不是巧合。”
刘御史紧随其后,“我侄子的事,是我管教不严。但我不能因私废公。郑元礼若不倒,朝廷法度何存?”
三人站在一起,面对围上来的官员,毫不退让。
江知梨在车中听着,手指轻轻敲了敲膝盖。
她知道,这一波弹劾,已经掀起了风浪。
又过了片刻,殿内传出皇帝的声音。
“召户部尚书郑元礼,即刻入殿对质!”
人群让开一条路。
郑元礼来了。他穿一身紫袍,面色铁青,步伐沉重。
他抬头看见江知梨的马车,眼神一凝。
她没有回避,掀开帘子,直视着他。
两人隔空对望,谁也没说话。
但他明显顿了一下,才抬脚走进宫门。
江知梨放下帘子,对云娘说:“回去准备第二步。”
云娘低声问:“他会被罢免吗?”
“不一定。”她说,“但一定会乱。”
果然,当日下午,消息传开。
郑元礼在殿上否认所有指控,称自己遭人构陷。他反指李御史等人收受沈家贿赂,故意制造混乱。
皇帝未当即裁决,下令三司会审,限五日内查明真相。
江知梨听完回报,只说了一句:“够了。”
当晚,她召集沈晏清、云娘、周伯,在书房密议。
“他们拖时间。”她说,“五天,足够他们销毁证据,串通证人。”
沈晏清问:“那怎么办?”
“我们不等五天。”她说,“明天,我就让郑元礼自己露出破绽。”
她翻开一本册子,指着一行字:“郑元礼每月初五见的那个神秘人,明日就是初五。”
周伯道:“可昨夜巡防司封了后巷,那人没来成。他会不会改期?”
“不会。”她说,“前朝余党行事讲究时辰,他们选初五,是因为那天月亮偏南,影子最短,适合密会。他们不会轻易改。”
“可我们怎么抓人?巡防司已经撤了。”
“巡防司不管用。”她说,“他们里面也有郑元礼的人。我们要用自己的人。”
她看向沈晏清,“你手下那几个可信的护卫,调来十个,埋伏在巷口。云娘带人在药铺后门守着,一旦有人进出,立刻放信号。”
周伯问:“若对方察觉,提前逃了呢?”
“那就追。”她说,“他穿西域靴,走不了远路。城门都有我们的眼线,出不去。”
沈晏清忽然道:“母亲,若真是前朝余党,他们可能带兵器。我们的人……”
“带刀。”她打断,“出了事,我担着。”
众人不再多言,各自领命而去。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江知梨已起身。
她穿上便于行动的窄袖衣衫,外罩深色斗篷,发髻挽成寻常妇人样式。
出门前,她从匣中取出一根银针,藏进袖口。
沈晏清在门口等她,“真要亲自去?”
“这种事,我不看着,不放心。”她说。
两人乘车前往城西。
巷口已有护卫埋伏,扮作小贩、挑夫,分散在街边。
江知梨下车,走入一家茶肆,靠窗坐下,点了一碗素面。
她不吃,只盯着对面巷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
日头升到中天时,巷尾出现一辆骡车。
车轮包着布,走得极慢。
车帘掀开一角,一只脚踩下地面。
靴底花纹清晰可见——弯月托日。
江知梨放下筷子。
她看见了。
她抬手,轻轻摸了摸袖中的银针。
就在这时,茶肆门口冲进一个人,满脸是血,扑倒在地。
“救命!”他嘶喊,“有人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