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舟的马刚在府门前停稳,缰绳还没松手,门就从里面推开。江知梨站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封信,风把纸角吹得微微抖。
他翻身下马,靴子踩在石板上发出闷响。
“娘。”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
她没问什么事,只把信收进袖中,转身往里走。他知道这是让他跟上。
堂屋门关上,外头的风被挡在外面。她坐到主位,手放在桌边,没看茶也没动水。
“军中有事。”他说,站得笔直,“有人递了折子,说我不宜再掌兵权。”
她抬眼。
“理由是去年北境换防时,我调了三队人走荒岭,绕开了驿道。如今有人翻出来,说我擅自调动边军,形同谋逆。”
她没动,也没说话。
“这折子不是一个人写的。兵部有两个郎中联名,还有个巡防司的参领也签了字。他们早前和我没过节,突然发难,不像临时起意。”
她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
“你觉得是谁?”
“不清楚。”他说,“但动手的时机太巧。我们刚准备动南华观,这边就有人要削我的权。若兵权一撤,后续的事全得停。”
她点头。
“你担心计划会被打乱?”
“是。”他看着她,“不只是计划。我在营里这些年,带的人都是实打实干出来的。现在他们开始排挤我,底下兄弟面上不说,心里已经动摇。若我不稳,他们更会被人拉走。”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帘子没拉严,透进一条光,照在她袖口的暗纹上。
“你怕什么?”她问。
他顿了一下。
“我怕这次不是冲我一个人来的。他们在逼我退,只要我一退,你们那边就缺了兵这条路。沈晏清能运东西,顾清言能开城门,可真到了动手那天,没有刀在手,谁都拦不住人。”
她说:“所以你现在来找我,不是为了辩白,是为了稳住自己。”
他没否认。
“嗯。”
她转过身,看着他眉间的疤。那道伤是前世留下的,那时他还信别人会来救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今晚就来见我吗?”
他摇头。
“因为你今天一定会来。”她说,“不是因为折子,是因为你心里已经有缝了。你不信那些人能这么快动手,也不信自己这么多年没出错,偏偏这时候被人揪住。你在想——是不是我哪里漏了?是不是我连累他们了?”
他没说话。
她走近一步。
“你现在站在这里,不是来报信的,是来求一句安心的。”
他抬头看她。
“那您给吗?”
她没笑,也没叹气。
“给。”她说,“我不但给你,我还告诉你——那些人递折子,不是因为你犯了错。是因为你没错。”
他皱眉。
“你没错,所以他们才急。”她说,“你不动声色调兵、布线、压消息,每一步都踩在他们喉咙上。他们不敢明着碰你,只能从背后捅刀。这种时候跳出来告你,说明他们怕了。怕你真的把南华观掀了,怕他们的根被挖出来。”
他呼吸慢了一拍。
“排挤你的人,不是闲着没事找麻烦。”她说,“他们是前朝余孽安插在朝廷里的钉子。你动了,他们就得动。你越稳,他们越慌。”
他眼神变了。
“所以这不是坏事。”
“是机会。”她说,“他们主动露头,省得我们一个个去查。你现在回去,不要压动静,也不要解释。让他们闹,闹得越大越好。”
“您不怕事情失控?”
“不会。”她说,“你只管带你的兵,练你的阵,该调的人继续调。折子递上去,自有别人去批。你不用管谁写了名字,我来管。”
他盯着她。
“您有办法?”
她没答,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块碎瓷片,放在桌上。
边缘泛着暗红,像是烧过的东西。
“云娘昨天去了趟药铺。”她说,“那个常给赵德安抓药的老掌柜,前天夜里被人换了香炉。新炉底刻了符,烧的是带腥气的香料。”
他眼神一紧。
“这种香,只有南华观用。”
“对。”她说,“而且点这种香的人,必须是在为‘神女’开路。一个药铺掌柜,不需要迎神。”
“除非他听命于人。”
“就是。”她说,“所以这个掌柜,是他们的眼线。他上报的消息,会经由兵部某个郎中递出去。至于那个参领——他三个月前娶的小妾,祖籍正是南华山下的村子。”
他明白了。
“您早就知道他们会动?”
“我不知道。”她说,“但我猜到他们不会坐等。我们动一步,他们必反扑。现在他们出了招,等于把路指给我看了。”
他沉默片刻。
“那我该怎么办?”
“什么都不做。”她说,“你回营后,照常操练,但别再私下调人。公开走流程,申请换防文书,让兵部批复。他们敢压,就等于承认心虚。”
“如果他们批了呢?”
“那就换。”她说,“你带一队人光明正大走驿道,去北境巡查。路上多停两个驿站,每到一处就报平安。让他们看得见你,摸得着你,但抓不住错处。”
他点头。
“另外。”她又说,“你营里有没有最近请假回家的兵?”
“有。”他说,“三个,都是老卒,家里有事。”
“查他们去向。”她说,“特别是离家后有没有绕道别的地方。若有,记下路线,交给沈晏清。”
“您怀疑他们传消息?”
“不是怀疑。”她说,“是肯定。前朝余孽靠的是暗线传令。这些人表面回家探亲,实际是跑腿的信差。你把这些路线摸清,就能顺出他们在城外的接头点。”
他记下了。
“还有一件事。”她看着他,“你最近有没有发现谁对你态度变了?”
“有。”他说,“校尉李成。以前跟我喝过酒,最近见我都避着走。前天操练时,我让他带队冲阵,他磨蹭了半天才动。”
“盯住他。”她说,“别动他,也别冷落他。照常用他,但把他手下那队人悄悄换掉。换进去的必须是你信得过的人。”
“明白。”
她走到桌前,拿起刚才那封信。
“这封是兵部送来的文书,说要核查你去年的调兵记录。三天后要你亲自去一趟衙门对质。”
他冷笑一声。
“来得好。”
“不是来得好。”她说,“是他们急了。你去,但不要一个人去。带上你的副将,再叫两个老兵随行。他们若想在途中动手,你就当场揭穿。”
“若他们不动手?”
“那就更好。”她说,“说明他们还不敢撕破脸。只要他们还藏着,我们就还能走暗路。”
他深吸一口气。
“娘。”
“嗯。”
“要是……哪天我真的被撤了呢?”
她看他一眼。
“那你就不当这个官。”她说,“脱了这身皮,照样能带兵。你以为边军认的是朝廷印,还是认你这个人?”
他一怔。
“他们认的是能带他们活下来的人。”她说,“你死过一次,醒过来第一件事是拔剑。从那时候起,你就不是靠官职活着的。”
他笑了。
不是笑,是嘴角动了一下。
“我知道了。”
她点头。
“去吧。”
他转身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栓时停下。
“您刚才说,那些人怕我,是因为我没错。”
“对。”
“那您告诉我——”他回头,“如果有一天,我真错了呢?”
她坐在那里,目光没闪。
“你会认吗?”
他愣住。
“如果你认了。”她说,“我就还在。”
他没再问。
拉开门走出去。
外头天已黑透,风比刚才更大。他翻身上马,缰绳一扯,马向前走了几步。
江知梨站在门口,没送。
她听见袖中轻响。
心声罗盘又动了。
十个字,冰冷清晰:
**“与前朝余孽有关。”**
她抬手按住袖口。
这句话不是废话。
它指了方向。
她转身回屋,从柜子里取出一本薄册。封面无字,纸页泛黄。
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三个名字。
她拿起笔,在第三个名字旁边画了个圈。
笔尖压破纸面,墨迹晕开一小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