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月刚回到西厢房,手还按在门框上。她把红木匣子放在桌上,指尖发凉。
外头传来脚步声,不急不缓,停在院门口。
她抬头看见赵轩站在影壁前,手里提着一个青布包裹。
“我来取回我的东西。”他开口,声音温和,“那张婚契,是误放进去的。”
屋内烛火晃了一下。
沈棠月没动。她记得江知梨的话——不见、不听、不应。
可赵轩往前走了两步,“你若不愿见我,我也不会强求。但那份文书,是我祖父留下的凭证,不能落在外人手中。”
她抿了下唇,“你走吧。”
“你不信我?”
“我不需要信你,也不需要不信你。我们之间本就无话可说。”
赵轩笑了笑,“三日前我在仁济堂替老妇付药钱,你还记得吗?那时你对我说,世上总还有好人。现在你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沈棠月手指抠住桌角。
她说不出话。
那一刻她确实被感动过。那个跛脚的老太太摔了药碗,衣衫破旧,赵轩蹲下来帮她捡,袖口磨出毛边。他说:“老人家不容易。”
她给了五两银子。
如今想来,那一幕太整齐,像排练过。
赵轩又走近一步,“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娘对你说了我的坏话,是不是?她怕我抢走你的陪嫁,所以编些话吓你。”
“我没有编。”
声音从背后传来。
沈棠月回头,看见江知梨站在门口。鸦青比甲垂落肩头,发髻未整,却站得笔直。
赵轩脸色微变,“伯母今日也管得太宽了。”
“我不是管。”江知梨走进屋,“我是来还你东西。”
她从袖中抽出一张纸,展开。
正是那张黄纸婚契。
“你说这是你家祖传文书?”她将纸翻过来,“背面这行小字,是你自己写的吧?‘若成亲则归女方执掌’——哪有男子送地契还写这种话的?真要赠产,直接过户便是。你留这一句,是为了日后告她父亲逼婚夺财。”
赵轩眼神一闪,“你不懂规矩。”
“我懂。”江知梨盯着他,“我还懂你东市南巷租的房子,月租三两银子,而你每月靠抄书赚不到五钱。你穿的靴子是新的,腰带镶玉,手上戴墨玉戒指。这些钱从哪来?”
“家母接济。”
“你娘去年病死在城南破庙,棺材是邻居凑钱买的。她临终前欠赌坊二十两银子,至今未还。”
赵轩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去查过。”江知梨将纸折好,“你也去过仁济堂三次,每次都演同一出戏。找张婆装孤苦,引贵女同情。林家小姐被骗十两,周家娘子被骗八两。你是惯犯。”
“污蔑!”赵轩声音拔高,“你有何证据?”
江知梨不答。她转向沈棠月,“去拿云娘昨夜收的东西。”
沈棠月迟疑一瞬,快步走向柜子。
她取出一块铜牌,递过去。
江知梨举起铜牌,对着烛光。
“仁济堂抓到一个小厮,偷药时掉了这个。上面刻着‘赵记’。你雇他装病,让他哭诉母亲重病,只差一味药。然后你出现,慷慨解囊。等贵女心软,你就借机接近。”
赵轩往后退了半步。
“荒唐!单凭一块牌子就想定罪?”
“不止。”江知梨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你写给赌坊老板的借据还在。上面写着:‘待事成之日,以五千两还清旧债。’事成,指的是娶到沈家四女。五千两,正好是她的陪嫁现银数目。”
赵轩脸色变了。
他突然扑上来,一把抢过信纸,就要撕。
江知梨早有防备,侧身避开,手中银针一闪,扎在他手腕。
赵轩闷哼一声,信纸落地。
他捂着手后退,眼中怒意翻涌,“你们母女合伙陷害我!我不过想娶个妻子,你们就要毁我名声?”
“你想娶的是钱。”江知梨弯腰捡起信,“你根本不想成亲。你只想让她签下婚契,再反告她私藏文书、图谋家产。你打的是一场官司,不是一门亲事。”
“谁会信你?”赵轩冷笑,“一个疯女人说的话,谁会当真?”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沈怀舟大步进来,铠甲未卸,脸上带着风尘。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信,又看向赵轩,“这就是你要娶我妹妹的人?”
赵轩挺直腰,“我是正经人家出身,有田有产——”
“你产在哪?”沈怀舟打断,“你名下无房无地,祖宅早被你爹赌掉。你说你有田,拿出地契来。”
“我……”
“你连户籍都在逃籍名单上。”沈怀舟上前一步,“三天前你去衙门问过婚配登记的事,对不对?你填了名字,却不敢按手印。因为你根本不是良民籍。”
赵轩脸色发白。
他转身想走。
沈怀舟伸手一拦,直接抓住他手臂,“你想跑?”
“放手!你们这是私拘!”
“我不私拘你,你就去骗下一个姑娘。”沈怀舟手上用力,“上次你骗林家小姐,这次轮到我妹妹。下次呢?还有多少人要被你害?”
赵轩挣扎,“我没有害人!我只是……想活得体面一点!”
“体面?”江知梨站在烛光下,“你踩过别人掉的馒头,推开挡路的小童,用假善行骗真心。这也叫体面?”
“你们懂什么!”赵轩吼出声,“我从小被人踩在脚下!我想有钱,想被人看得起!难道这也有错?”
屋里一时安静。
沈棠月看着他扭曲的脸,忽然觉得陌生。
这个人她曾以为温柔有礼。他会低头说话,会避让丫鬟,会在雨天为老妇撑伞。
可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开口,“那你为什么要选我?”
赵轩喘着气,看了她一眼,“因为你傻。你说起陪嫁时眼睛发亮,却又不敢多看我一眼。你想要人爱你,又不知道怎么留人。这样的人最好骗。”
沈棠月后退一步。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江知梨走上前,挡在她面前。
“你现在看清了。”她对沈棠月说,“他不是来爱你的。他是来吃你的。”
赵轩冷笑,“她本来就不该有那么多钱。一个女子,要什么陪嫁?早晚都是夫家的。”
“她的钱,轮不到你动。”沈怀舟手上一拧,将他按跪在地上。
“你敢!”赵轩挣扎,“我会告你们殴打良民!”
“良民?”沈怀舟俯视他,“你连户籍都没有。我现在把你交给衙门,他们先查你逃籍,再查你诈骗。你这辈子别想抬头。”
赵轩终于慌了。
他抬头看向沈棠月,“你真的要这样对我?我对你一片真心……”
“你没有真心。”沈棠月声音轻了,却很稳,“你连试都不愿意试。你一开始就计划好了怎么毁我。”
赵轩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江知梨看向沈怀舟,“交出去吧。”
沈怀舟点头,拖着他往外走。
经过院子时,几个仆从围过来,听见了前因后果,纷纷唾骂。
有人往地上啐了一口。
赵轩低着头,不再挣扎。
沈棠月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外。
风吹起来,吹动她裙摆。
她转身看向江知梨,“娘。”
“嗯。”
“我以前总觉得,只要我对人好,别人也会对我好。”
“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有些人的好,是冲着你的东西来的。”
江知梨点头,“你能明白就好。”
“您是怎么发现他的?”
“我听见了。”江知梨说,“他心里最想的是什么,我听到了四个字。”
“什么?”
“骗财骗色。”
沈棠月怔住。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江知梨总能在事情发生前拦住她。
不是巧合。不是运气。是有人在暗中护着她。
她上前一步,抱住江知梨。
“谢谢您。”
江知梨拍了下她的背,“以后别一个人见外男。”
“我不见了。”
“好。”
她们站在院中,灯火照着两人身影。
远处传来马蹄声,像是官差出动的动静。
沈棠月抬起头,“他会怎么样?”
“按律,诈骗未遂,杖六十,流三千里。”
“他……会死在路上吗?”
“我不知道。”
“我希望他活着。”沈棠月低声说,“活着看到,他没能骗到任何人。”
江知梨看着她,眼里有片刻松动。
这个女儿,终于开始长出了骨头。
她正要说话,院门又被推开。
云娘匆匆进来,脸色紧张。
“夫人,不好了。”
“怎么?”
“赵轩刚才在路上挣脱了,沈二爷追出去了。但他留下一句话——”
云娘顿了顿。
“他说他知道您真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