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科大的会谈,算是为林辰心里那张模糊的战略蓝图,钉上了最关键的一颗钉子。但蓝图要落地,不能只靠会议室里的唇枪舌剑,得真正沉到城市的肌理里去,摸透它的脉搏,看清它的症结。接下来几日,林辰推掉了大半程式化的汇报会,只带了秘书和政研室副主任覃建——这位对城市更新颇有见地,性子又耿直得像块顽石的老学者——便一头扎进了这座城市的街巷里。没有预设路线,不提前打招呼让区里街道准备,车子像没头苍蝇似的在城里瞎逛,眼瞧着哪儿有意思,林辰便抬手叫停,推门就走。
第一站,是李伟主政时力推的“东城新区”。车子刚拐进新区主干道,视野瞬间被拉得开阔。笔直的马路能容下八辆车并行,两侧的绿化带修剪得如同刀切般整齐,簇新的高楼密密麻麻地拔地而起,像一片钢筋水泥的森林,其间夹杂着几座设计新潮的写字楼和体量惊人的商业综合体,远远望去,满是现代化都市的气派与光鲜。
可当林辰让司机拐进那些非主干道的背街小巷,这份光鲜便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不少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凑近了才发现,里面漆黑一片,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灰尘在光束里打着旋。那些号称“高端住宅”的小区,门口的保安亭里只有大爷在打盹,底商的店铺十家有八家挂着“旺铺招租”的牌子,勉强开业的几家,店里也冷冷清清,老板正趴在柜台上刷手机。一个号称“城市新地标”的大型购物中心,前广场大得能开运动会,可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影散在里面,更显得空旷寂寥,与它的庞大体量形成了刺眼的反差。
“覃主任,这些写字楼当初规划的入驻率是多少?现在实际能有多少?”林辰望着窗外那些空洞的高楼,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覃建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无奈:“林书记,规划的时候自然是往好里说,想着能引进金融机构、总部企业,打造成城市新核心。可实际情况……也就几家银行和国企看在政策面子上设了个办事处,大部分楼层都空着呢。住宅这边更别提了,投资客买的比自住的多得多,您要是晚上来,看看亮灯率就知道了,漆黑一片的楼栋多着呢。”
林辰默默点头,指尖在车窗边缘轻轻敲击着,节奏沉缓,像在叩问这座城市的未来。这种靠卖地和房地产堆砌起来的“新城”,没有扎实的产业支撑,也没有真正的人口导入,到头来不过是座徒有其表的“鬼城”,还得给财政背上沉重的包袱。他眼里看到的,不只是空荡荡的高楼,更是潜藏的过度投资风险,和随时可能引爆的金融隐患——那些冰冷的钢筋水泥,浇筑的何止是空置的建筑,更是无数普通人的安居梦想。
离开东城新区,车子一路往老城区开。如果说新区是个精致却无人居住的空壳,老城区就是个拥挤却热气腾腾的灶台。狭窄的街道两旁摆满了小摊,叫卖声、自行车铃声、邻里间的寒暄声交织在一起,满是烟火气,可随之而来的,是老化的基础设施、堵得水泄不通的交通,还有随处可见的杂乱环境——这些都是老城区甩不掉的“顽疾”。他们随机走进一个老旧小区,墙体斑驳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电线在空中缠绕交错,活像一张密密麻麻的蛛网,原本就不宽的公共空间被居民们的杂物挤占得所剩无几。几位老人坐在楼下的石凳上闲聊,语速慢悠悠的,脸上带着一种安于现状的平淡,仿佛这座城市的变迁,都与他们无关。
小区门口的便利店旁,几个穿着不同颜色外卖制服的骑手正围着充电桩扎堆充电。他们的安全帽随手放在电瓶车上,沾着些尘土和雨水的痕迹,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处汇成水珠,滴落在褪色的制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一手拿着啃了一半的冷面包,另一只手飞快地滑动着手机屏幕,眼神紧紧盯着订单列表,眉头微微蹙着,嘴里还念念有词:“怎么还没派单……再等会儿房租都交不起了。”旁边一个年纪稍大些的骑手,靠在车座上闭目养神,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边缘——那上面印着个小女孩的笑脸,想来是他的孩子。他的嘴角偶尔会微微上扬,可下一秒,手机里传来派单提示音,他立刻睁开眼,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抓起安全帽扣在头上,动作麻利地拔下充电线,跨上车就准备出发,只留下一句匆匆的“走了啊,晚高峰要来了”。
林辰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这些年轻人的脸上,写满了生活的仓促与焦虑,他们像陀螺一样围着订单转,却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驶向何方。
“这里的居民,大多是些什么人?”林辰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那些骑手身上,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
“多是土生土长的老宛城人,还有不少来城里讨生活的务工人员。”覃建顿了顿,斟酌着用词,“年轻人但凡有点本事的,要么往新区挤,要么干脆跑到省外去了,留下的大多从事些……不太稳定的工作。”
“具体说说,怎么个不稳定法?”林辰追问。
覃建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些:“房产中介、各种电话销售、直播带货的,还有就是这些满大街跑的外卖骑手,现在年轻人干这个的特别多。很多刚毕业找不到对口工作,又没什么一技之长,就只能扎进这些门槛低、多劳多得的行当里。风里来雨里去的,夏天顶着三四十度的高温,冬天迎着刺骨的寒风,稍微慢一点就可能被投诉罚款,挣的都是辛苦钱。没什么社保保障,更谈不上什么职业发展,干个三五年,还是老样子,年纪大了跑不动了,连个退路都没有。”
这话像一块石头,重重砸在林辰的心上。他想起刚才那个盯着订单列表的小伙子,想起他脸上的焦虑,想起那个印着孩子笑脸的手机壳——这些年轻人本该是城市的活力与希望,可如今,他们只能在这些临时的、不稳定的岗位上挣扎求生。林辰的眉头拧得更紧,眉心处挤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心里像压着一块沉甸甸的铅,闷得发慌。
他示意司机往城南高新区开——那里是科大科技成果转化的主要承载地,按理说该是城市的希望之地。走进高新区,确实能感受到几分不一样的生机:一些专注于细分领域的小型科技公司里,年轻人穿着休闲装,对着电脑激烈讨论,空气中都透着一股创新的劲头。可这些公司规模都太小,像散落在沙地里的碎金子,难以形成集群效应。更让林辰揪心的是,与科大仅一街之隔的“科创孵化园”,里面虽然挂满了各种企业的招牌,可仔细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企业良莠不齐,真正能和科大核心实验室建立紧密技术关联的,简直是凤毛麟角。那道横亘在科研与产业之间的“墙”,在这里看得格外真切——实验室里的精密仪器日夜运转,产出的科研成果却像被关进了象牙塔,无法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就业岗位,无法惠及那些在街头奔波的年轻人。
调研的最后一站,林辰选了城西的大型批发市场周边。这里人流物流密集,三教九流汇聚,藏着这座城市最真实的模样。时近傍晚,华灯初上,街边的小吃摊陆续支了起来,油烟味、食物香气和人声鼎沸交织在一起,热闹得有些嘈杂。他们找了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本地小馆子,推门走了进去。
小店生意挺红火,老板娘是个手脚麻利的中年妇女,一边招呼客人一边麻利地擦着桌子。趁等菜的功夫,林辰和她闲聊起来。
“老板娘,生意不错啊。”
“凑合过呗,老板。”老板娘没认出他,手上的活没停,“比前两年差远喽,现在大家手头都紧,花钱都精打细算的。”
“来吃饭的,都是附近干活的?”
“啥人都有。跑快递的、送外卖的、市场里做销售的,还有不少搞直播的……”老板娘朝窗外指了指,“瞧见没,那栋楼里全是小格子间,换了一茬又一茬,现在大多是搞直播、做电销的,还有几家外卖站点。那些年轻人也不容易,一天到晚不是对着手机喊,就是骑着电驴在马路上跑,挣点钱都得拼尽全力,有时候遇到难缠的客户,受了委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正说着,旁边一桌的几个年轻人高声聊了起来,话题离不开哪个直播平台流量大、什么货好卖,言语间满是对“一夜爆单”的渴望,可眼神里又藏着掩不住的迷茫——他们像在黑暗中摸黑前行,不知道哪条路能走到头。另一桌,几个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看着像是销售,正一边喝酒一边抱怨,说这个月的业绩又完不成,房贷车贷压得人喘不过气,语气里满是疲惫与无助。
这时,一个穿着蓝色外卖制服的年轻小哥急匆匆闯了进来,额头上全是汗,脸上的皮肤被晒得黝黑,脖颈处的皮肤因为长期暴晒,呈现出一种不均匀的红棕色。他的裤腿上沾着些泥点,鞋子也磨得有些变形,显然是跑了一天没歇过。他熟练地扫码取了柜台上的打包餐食,手指因为长期握车把,指关节有些泛红凸起。他没顾上擦汗,也没喝一口水,只是飞快地检查了一下餐品,确认没撒漏后,转身就往外冲,嘴里还对着手机说着:“您好,您的餐马上到,稍微等两分钟。”跨上门口的电瓶车,他拧动车把,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迅速消失在车流里。前后不过一两分钟,像一阵风似的来,又像一阵风似的去,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汗味。
林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年轻人,或许也曾有过远大的理想,可现实却让他只能在街头奔波,为了几单外卖费拼尽全力。这座城市给了他谋生的机会,却没能给他人安稳的未来。
林辰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妻子苏念瑶发来的视频请求。他走到店外相对安静的地方,接通了视频。屏幕里,苏念瑶的背景是她在北京的工作室,脸上带着些许疲惫,可看到林辰的那一刻,还是立刻露出了笑容。
“怎么样,林大书记,调研有收获吗?”
林辰把手机镜头转了转,对着眼前喧嚣的街道、那栋混杂着各种小公司的商住楼,还有外卖小哥消失的方向,苦笑着说:“收获太大了。我看到了一座充满矛盾的城市。一边是砸了重金、气派却空荡荡的新区,一边是拥挤不堪却满是烟火气的老城;一边是国内顶尖的实验室,一边是大量年轻人挤在房产中介、电销、直播和外卖行业里挣扎。念瑶,你说,这问题的根子,到底在哪儿?”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还有一种身为父母官的愧疚——这些年轻人的困境,他责无旁贷。
苏念瑶看着镜头里的景象,沉默了片刻,轻声说:“我记得你常说,一座城市好不好,关键是能不能让普通人看到踏实奋斗的希望,而不是让大家都去追逐那些虚浮的泡沫。如果连最好的大学毕业生,都只能去卖房子、搞直播、送外卖,那说明这里的产业土壤,可能真的出了问题。”
妻子的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林辰心中最深的忧虑。他挂了视频,回到店里,饭菜已经上桌,是地道的本地土菜,味道厚重,可林辰却没什么胃口。那些年轻人焦灼的眼神、匆忙的背影,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夜幕彻底降临,林辰回到市委宿舍。他站在窗前,望着这座城市的灯火——新区的灯火辉煌却稀疏,像撒在黑夜里的碎钻,冰冷而遥远;老城的灯火稠密却暗淡,透着几分温暖又无奈的气息。这几天调研的画面,在他脑海里反复交织:空置的写字楼、缠绕的电线、实验室里精密的仪器、年轻人焦灼的眼神、外卖小哥匆忙的背影,还有小餐馆老板娘那句“大家钱都紧巴巴的”。
矛盾已经清晰地摆在眼前:房地产的虚火与实体产业的疲软形成鲜明对比,高端科研成果难以转化,而大多数普通人,尤其是年轻人,只能在不稳定的行业里挣扎,就业没保障,收入没增长。李伟主导的发展模式,看似推高了Gdp,美化了城市面貌,实则埋下了巨大的隐患,既没有培育出可持续的产业生态,也没有给老百姓带来真正的福祉。他仿佛看到了无数个家庭的焦虑与期盼,看到了这座城市潜藏的危机,如果不及时改变,后果不堪设想。
林辰的思路越来越坚定,眼神也变得格外锐利。这座城市的未来,绝不能系于钢筋水泥之上。必须彻底扭转发展方向,把资源真正投向科技创新和实体产业培育,投向那些能给普通人带来稳定工作、尊严生活的领域。这条路注定不好走,会触动太多人的利益,甚至会与李伟,乃至他背后的周永康副书记,发生正面冲突。他可能会面临阻挠、非议,甚至是打压,但他不能退缩——那些在街头奔波的年轻人,那些期盼美好生活的市民,都在等着他给出一个答案。
林辰拿起笔,在调研本上重重写下几个关键词:去地产依赖、破转化壁垒、稳青年就业、惠民生根本。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立下一份庄严的承诺。下一步,他要找一个合适的契机,在市委常委会上,正式亮出自己的施政主张。这场硬仗,已然箭在弦上,而他,早已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pS:这一章内容可能比较现实,也没啥好办法,毕竟是近十几年才发展起来的城市,比较其他城市底蕴不足,不管怎么样,都希望他能越来越好,不希望我们的成人礼永远都是通往江浙沪的车票。希望能留下来,建设属于我们自己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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