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政府办公楼和拉鲁乡的指挥部板房,简直是两个世界。窗明几净的办公室,规整的文件流程,还有同事们客气中带着审视的目光,都让林辰感到一种需要重新适应的疏离。他的新职务是副县长,分管乡村振兴、东西部协作和特色产业发展 —— 这几乎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岗位,可也意味着,他肩上的担子,从一乡之隅,扩展到了全县的版图。
他的办公室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江洛县地图。拉鲁乡只是地图上偏居一隅的小点,而图上还有许多类似的、甚至更偏远的乡镇,被蜿蜒曲折的等高线紧紧裹着,像被困在时光的琥珀里。
第一次参加县政府常务会议,林辰就感受到了不同层面的压力。讨论全县乡村振兴资金分配方案时,几个基础较好的乡镇镇长据理力争,希望把资源投入到 “更能见效” 的产业园区和城镇改造上。他们的理由听着很充分:投入产出比高,示范效应强,能快速拉动 Gdp 和财政收入。
“林县刚来,可能不太了解咱们县的实际情况。” 一位资深的局长委婉地说,“像拉鲁乡那样,花大价钱修路搞合作社,周期长、见效慢,要是全县推广,财政压力太大了。咱们还是该集中力量,先打造几个亮点。”
林辰没有急于反驳。他打开笔记本电脑,连接上投影,没展示任何华丽的 ppt,只调出了拉鲁乡合作社近三个月的财务报表、牧民家庭收入增长数据,还有省电视台报道后带来的品牌溢价分析和潜在旅游订单。
“各位领导同事,我理解集中力量打造亮点的思路。” 林辰的声音平和,可列出的数据却像一把把精准的手术刀,“但乡村振兴的最终目标,是让每一个乡村都受益,尤其是那些最偏远、最困难的地方。拉鲁乡的模式,看似投入大,可每一分钱都变成了牧民实实在在的收入,变成了当地能长久发展的产业基础。这种‘造血式’的发展,虽然起步慢,可一旦形成势头,带来的社会稳定、民生改善和长期财政收益,是单纯‘输血’或打造个别亮点比不了的。”
他指着地图上那些被群山环绕的乡镇:“如果我们只把资源投向条件好的地方,落后地区和发达乡镇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这不符合共同富裕的目标,还可能埋下新的矛盾。我的建议是,在保证重点区域发展的同时,必须拿出一部分专项资金,设立‘偏远乡镇振兴基金’,精准扶持一批像拉鲁乡这样有资源、有潜力、缺启动资金的地方,因地制宜地复制推广‘路衍经济’模式。”
会场上一片寂静。林辰提出的,不只是一个资金分配方案,更是对一种发展理念的挑战 —— 他要把有限的资源,投入到那些短期内难以看到耀眼政绩的地方。
县长沉吟片刻,看向林辰:“林县,你的想法有道理。但资金有限,怎么确保这些投入不打水漂?怎么监管?拉鲁乡的成功,有它的特殊性,离不开你个人的倾力投入,其他乡镇能复制吗?”
这些问题尖锐又现实。林辰早有准备,他详细说明了要建立项目库、专家评审、过程监管、绩效评估等一系列配套机制,然后强调:“拉鲁乡的成功,关键是激发了群众的内生动力。政府要做的,是搭平台、给初始动能、做好服务监管,而不是大包大揽。我相信,只要方法得当、政策对路,江洛县的每一个乡镇,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路衍’之路。”
会议没有当场做出决定,但林辰清晰、务实又有远见的陈述,给与会者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不再是那个只带着一腔热血的年轻干部,而是一个有全局视野、有实操思路的副县长。
散会后,林辰回到办公室,站在巨大的地图前。从拉鲁乡到江洛县,他的舞台变大了,看到的风景也不一样了。他看到了更多需要帮助的 “拉鲁乡”,也看到了盘根错节的利益格局和更复杂的决策环境。
他知道,在县里推动一项政策,远比在拉鲁乡推进一个项目难得多。他需要更多的智慧、更强的韧性,还有更娴熟的工作技巧。
电话响了,是苏念瑶。她已经随林父林母返回北京,继续学业和研究,但两人的联系更紧密了。她现在更像林辰的 “远程智库” 和情感港湾。
“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她的声音里满是关切。
“视野开阔了,挑战也更大了。” 林辰把会议的情况简单说了说。
苏念瑶认真地听着,然后说:“这是必然的。你现在要从一个‘战斗员’变成‘指挥员’。别急于求成,先深入了解全县的情况,建立自己的信息网络和同盟。你提出的‘振兴基金’思路很好,但还能更完善,比如引入社会资本共同参与,设计更灵活的风险分担机制……”
听着电话那头冷静而睿智的分析,林辰的心渐渐沉静下来。他仿佛又回到了拉鲁乡的夜晚,在灯火下和她一起打磨规划方案。无论身在何处,他们的心始终在一起,为了共同的目标努力。
挂了电话,林辰再次看向地图。他的手指从拉鲁乡那个点出发,缓缓划过那些等待被点亮的区域。路,已经修通了一条。而现在,他要为更多被困在群山之中的乡亲们,去规划、去争取、去开辟更多通往希望和未来的 “路”。这条新的征途,注定不会平坦,但他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