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珊德拉的推测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书房内一时间只剩下窗外隐约的风声和各自沉重的呼吸。
“所以……”艾莉诺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蓝眸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那里面夹杂着仇恨即将得到昭雪的激动,以及面对更深黑暗时不由自主的战栗。
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莫顿的死,是因为他参与了比构陷我们家族更可怕、更禁忌的事情?他害怕那件事曝光后的后果,远远超过害怕身败名裂?”
“这是目前最合理的推测。”卡珊德拉面色凝重地点头,“死亡,是他为自己、也为背后势力划下的止损线。”
“那么,回到最初的问题。”魏岚微微转向艾莉诺和卡珊德拉,空洞的眼眶扫过她们,“莫顿的遗书,已经亲口承认了对瓦尔德斯家族的‘判断失误’和由此引发的‘不幸’。虽然措辞狡猾,但结合我们手中已有的证据——利奥的供词、伪造符咒的交易记录、乃至费奇工坊的存在本身——已经足够为瓦尔德斯家族翻案,洗刷冤屈,甚至追究相关责任人的……世俗责任。”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给众人一个缓冲的时间:
“艾莉诺,你的主要目标,理论上已经达成了。港口议会和圣光教会迫于压力,必须重启对瓦尔德斯案的调查,并且结论大概率会朝向有利于你们的方向。你的父母有望获释,家族名誉得以恢复。”
艾莉诺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魏岚的话拨开了层层迷雾,直指核心。
是的,翻案……这不正是她一直以来拼命努力的目标吗?为此,她不惜背负巨债,忍受白眼,甚至差点……
“至于常青之树,”魏岚继续道,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波澜,“我们掺和进来,一开始也就是为了帮你讨个公道,顺便解决点麻烦。”
他微微抬起“手”,一根藤蔓轻轻拂过空气,仿佛在拂去并不存在的尘埃。
“现在,莫顿这个最大的麻烦自己解决了自己。你的核心诉求眼看就要实现。那么问题来了——”他话锋一转,空洞的眼眶扫过卡珊德拉,“常青之树还有没有必要,继续往这摊明显更浑、更危险、甚至可能碰触到某些……连教会都不敢轻易插手的禁忌浑水里跳?”
“店长!”艾莉诺猛地抬头,急切地开口,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尖锐,“可是……可是这背后明显还有更大的阴谋!莫顿只是棋子!那些禁忌的实验,那些……”
“那些与我们无关。”魏岚平静地打断她,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艾莉诺,常青之树是家酒馆。我的职责是开门做生意,顺便确保店里的人别出事。我不是审判官,也不是正义超人。追查连海洋教会都挠头的禁忌阴谋?这活儿明显超纲了。”
他顿了顿,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卡珊德拉听:“当然了,常青之树会对这件事保持‘最低限度的关注’。要是后续有什么‘新发现’,或者‘情况有变’……”
卡珊德拉海蓝色的眼眸瞬间眯了起来,她几乎是立刻听懂了魏岚的言外之意——得加钱!
她嘴角细微地抽动了一下,像是想骂人,又像是震惊于这木头疙瘩居然能把“敲竹杠”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清新脱俗。
她硬生生忍住了内心的吐槽,最终化作一个混合着无语和“我就知道”的表情。
“喂喂,魏老板,”她双手抱胸,身体微微后仰,用一种近乎夸张的语气说道,“我们这交情,谈钱……咳,谈‘代价’是不是太伤感情了点儿?
“并肩作战的情谊呢?共同维护港口和平稳定的崇高目标呢?你就忍心看着这背后的黑手逍遥法外,继续用那些禁忌玩意儿祸害人?
“我还以为我们之间已经建立起了一点超越普通酒客和老板的……呃,革命友谊?你就忍心看着朋友可能要去啃一块硬骨头,然后在旁边摊手说‘与我无关,得加钱’?”
她试图用眼神传递出“你无情你无义你无理取闹”的控诉。
魏岚分出一个藤蔓杵在自己的下巴上摩挲了一下,仿佛真的在思考这份“革命友谊”的价值:
“友谊归友谊,生意归生意。常青之树小本经营,经不起大风大浪。而且我们最近开销很大,薇丝珀拉的研究材料、希娅的鱼片、还有某位总是不请自来的海洋圣女消耗的魔力饮品……这些都是成本。”
说到这里,他还瞥了卡珊德拉一眼:“相比之下,圣光教会的活圣人就大方多了,每次喝酒都给出了远超价目表的银币。”
“你、你胡说!”她试图强撑气势,但声音明显底气不足,“我那是在帮你们测试新产品稳定性!提供宝贵的用户体验反馈!这难道不是一种无形的资产投入吗?怎么能用庸俗的金币来衡量!”
“反馈很好,下次记得折现。”魏岚从善如流地接话,“或者,用等值的情报、材料、技术支持来抵扣也行。常青之树支持多种支付方式。”
卡珊德拉:“……”
她气呼呼地跺了跺脚,双手叉腰,靛蓝色的长发都似乎因为怒气而微微飘动:“行!行!算你狠!魏扒皮!死要钱的木头疙瘩!一点同舟共济的革命情谊都不讲!我算是看透你了!”
“哦。”
魏岚仍旧维持着木然的表情。
“罢了罢了!”卡珊德拉最终像是放弃了挣扎,没好气地挥挥手,强行把话题拉回正轨,“合作细节后面再跟你这奸商掰扯!现在先说正事!莫顿这老狐狸死得蹊跷,现场着实‘完美’得令人沮丧。我们暂时找不到任何推翻自杀结论的证据。”
艾莉诺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她用力抿紧嘴唇,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又掺杂着些许茫然。
艾拉则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嘁,没劲……”但她也没再多说,只是冰蓝色的眼睛依旧扫视着房间,似乎还想找出点蛛丝马迹。
魏岚挥了挥手,木质关节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好了好了,一个二个都摆出那副奔丧的表情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常青之树要破产了呢。”
他操控藤蔓化身,用一种近乎“摊手”的姿态比划了一下。
“往好了想,艾莉诺,你们家的大仇人,虽然没等你亲手把他揍趴下,但好歹是嗝屁着凉了,还是以一种相当憋屈的方式。这难道不值得开瓶香槟……哦不对,开桶好麦酒庆祝一下?”
艾拉眨巴眨巴眼:“对哦!艾莉诺姐姐,这是好事啊!那个坏蛋死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加个餐?我想吃烤鱼!”
艾莉诺被这一打岔,胸中那口憋着的气也泄了不少,她看了一眼魏岚,又看看一脸期待的艾拉,最终长长叹了口气,肩膀微微放松下来:
“店长……您说得对。无论如何,莫顿死了,瓦尔德斯家族的冤屈有望洗刷,这确实是……值得庆幸的事。”
卡珊德拉抱着手臂,斜睨着魏岚:“啧,你这木头疙瘩,倒是挺会安慰人……顺便把麻烦事往外推。”她海蓝色的眼眸转了转,最终还是认命似的摆摆手,“行了行了,知道你这破酒馆庙小,经不起折腾。现场我们也看过了,确实‘干净’得让人无处下嘴。”
她走到莫顿的尸体旁,最后看了一眼那张死寂的脸。
“海洋教会会接手后续,包括这具尸体和‘遗书’的进一步鉴定。港口议会和圣光教会那边,我们也会施加压力,尽快推动瓦尔德斯案的重启和审查。”她说着,目光转向艾莉诺,语气郑重了些,“艾莉诺小姐,请放心。我们一定会还瓦尔德斯家族一个清白。”
艾莉诺感激地点点头:“谢谢你,卡珊德拉女士。”
“至于更深的水……”卡珊德拉耸耸肩,看向魏岚,语气又恢复了那种略带调侃的调调,“反正某些只认钱不认人的木头老板也说了,保持‘最低限度的关注’嘛。放心,真要有什么劲爆的、能卖……咳,能交换好价钱的新发现,我肯定头一个跑来敲你的吧台!”
魏岚没有回话,只是传给他她一个“尽管放马过来,价格好商量”的眼神。
“走了走了,这地方死气沉沉的,待久了晦气。”卡珊德拉率先向书房外走去,招呼着守卫,“收队!把现场完整移交港口议会治安队!让他们自己头疼去!”
她雷厉风行地安排着,仿佛一刻也不想在这“完美”的自杀现场多待。
魏岚也转身,示意艾莉诺和艾拉向门外走:“行了,热闹看完了,该回去了。店里还有一堆‘惊喜’等着我们呢,但愿希娅没带着酒桶和扫帚把房顶掀了。”
想到酒馆里那群活宝,艾莉诺终于露出了一个算是真心的、带着点无奈的笑容:“说得对,店长,我们回去吧。”
艾拉已经蹦跳着往外走了:“快点快点!我的通心粉肯定凉了!”
就在魏岚的藤蔓分身经过书桌,即将与那具尸体错身而过的瞬间——
一种极其微弱、近乎幻觉的悸动悄然荡过魏岚浩瀚的意识海。
完全是下意识的,几乎是本能对于这种“消逝”的反应,魏岚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根细若发丝的翠绿嫩芽自指尖探出,如同拥有自我意识般,轻轻触碰了一下莫顿垂落在椅子扶手上、已经冰冷僵硬的手背。
没有光芒,没有剧烈的能量波动。
甚至没有任何施法的意图和过程。
就在那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触碰发生的下一秒——
“呃……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