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建议稳妥,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女王静静地听着,末了,轻轻颔首:“御弟所言甚是。是朕心急了。”她顿了顿,似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复又睁开,眸中情绪已被很好地收敛,“如此,便有劳御弟,多多打探悟空长老的消息。若有需朕相助之处,尽管直言。”
“多谢陛下。”玄奘躬身道。
话已至此,似乎再无留下的理由。玄奘再次施礼:“陛下凤体未愈,贫僧告退。”
女王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玄奘转身,步履沉稳地向外走去。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走出珠帘,走出寝殿,那目光仿佛依旧如有实质,烙印在他的僧袍之上。
直到走出栖凤殿,被外面明亮的阳光一照,玄奘才仿佛重新回到了现实。他缓缓摊开一直紧握的手掌,掌心已被佛珠硌出了深深的印痕,甚至隐隐渗出血丝。
方才那短暂的相见,看似平静,实则字字句句,皆如惊涛骇浪,拍打在他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她的疏离,她的以国事相询,本是他所期望的。可为何……心中那份难以言喻的滞闷,却挥之不去?
他抬头望天,长空如洗,澄澈湛蓝。
而他的禅心,却仿佛笼罩上了一层难以驱散的迷雾。
栖凤殿内,在玄奘离去后,女王依旧维持着望向门口的姿势,久久未动。
青鸾悄声上前,为她掖了掖被角,低声道:“陛下,该用药了。”
女王恍若未闻,只是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瘦了……”
青鸾动作一顿,垂下眼帘,不敢接话。
女王缓缓闭上眼,将所有的情绪掩藏在浓密的长睫之下,唯有那放在锦被外、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的波澜。
凤眸初醒,见的,仍是那身挥之不去的袈裟。
而劫后余生的相见,看似拉近了距离,实则,在那刻意维持的平静与疏离下,某些东西,已然不同。
从栖凤殿回来后的几日,玄奘将自己更深地埋入经文与打坐之中,试图用近乎苦修的方式,涤荡心中那日益滋生的、不合时宜的波澜。他批注完了女王留下的那卷《金刚经》,遣青鸾送回,除了严谨的释义,再无只字片语,连那滴墨渍也未曾解释。
女王那边,亦无更多音讯传来,仿佛那日病榻旁的短暂相见,真的只是君王与客僧之间寻常的探视与议政。毒敌山方向异常平静,连残留的妖气都淡了许多,蝎子精与其麾下小妖如同人间蒸发。这平静,反而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诡异。
孙悟空依旧杳无音信。猪八戒又去搜寻了几次,每次都无功而返,带回来的只有越发焦躁的情绪。
“师父,那猴子该不会真被那蝎子精给……”猪八戒不敢说下去,但眼中的担忧做不了假。
“休得胡说!”玄奘厉声打断,心中却同样被阴影笼罩。他捻着佛珠,看向西方,眉宇紧锁,“悟空自有造化,或许是被困在某处,我等当设法营救。”
然而,如何营救?连敌人在何处都不知晓。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胶着中,一个意外的访客,打破了迎阳驿馆表面的宁静。
来者是护国法师。
这位枯槁的老妪平日里深居简出,上次毒敌山一战后更是损耗颇大,一直闭关调养。她突然到访,让玄奘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屏退左右后,护国法师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直直盯着玄奘,开门见山:“长老可知,陛下所中之毒,并非普通的蝎毒?”
玄奘心中一震:“法师何出此言?幽昙花不是已解了陛下之毒?”
“毒是解了,”护国法师声音低沉,“但老身以秘法探查陛下经脉,发现那毒针之中,除了至阴至寒的蝎毒,还混杂了一丝极其隐晦、却极为霸道的……魔气。”
“魔气?”玄奘瞳孔微缩。
“不错。那魔气潜伏极深,幽昙花解了蝎毒,却未能完全驱散这丝魔气。它如同附骨之疽,蛰伏在陛下心脉深处,寻常难以察觉,更难以拔除。”护国法师的脸色异常凝重,“老身翻阅古籍,此等阴毒手法,绝非那蝎子精所能拥有。它背后,恐怕另有主使,或者说……它本身,可能就是某个更可怕存在的棋子。”
棋子?玄奘背脊生寒。他想起了毒敌山古老的记载,想起了那缕曾在御花园昙花下一闪而逝的黑气,想起了蝎子精掳人、引战、目标明确直指自己的种种行径。这一切,若串联起来……
“法师的意思是,那蝎子精袭击陛下,目标或许本就是贫僧?那魔气……”
“或许是为了留下印记,或许是为了其他更深的图谋。”护国法师打断他,目光如炬,“长老,你西行取经,触及的不仅是妖魔的利益,更可能触及某些……更高层面的禁忌。这女儿国,或许早已被卷入了这场漩涡而不自知。”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王宫方向,声音带着沧桑与忧虑:“陛下年轻,心性纯善,然身系一国安危。此次劫难,于她而言,未必只是肉身之伤。那魔气潜伏,日久恐生变数,影响心志,甚至……成为被操控的媒介。”
玄奘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若真如护国法师所言,女王此刻的安危,远未解除。而这一切的根源,竟隐隐指向自己这取经人!
“可有驱除魔气之法?”他急声问道。
护国法师缓缓摇头:“难。此魔气与陛下心脉相连,强行驱除,恐伤及陛下根本,甚至有性命之虞。需得以至纯至阳、且与陛下心神相契之力,徐徐图之,或有一线希望。”她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向玄奘,“长老身负佛门正法,又是……金蝉子转世,佛光纯正,本是克制魔气的上佳之选。只是……”
她欲言又止。
玄奘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言。要以佛光驱魔,需得与被驱魔者心神相通,建立极深的信任与联系,甚至可能涉及一些极为亲近的、绝非普通僧侣可为的接触方式。这对于他和女王而言,无异于另一重惊心动魄的考验。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玄奘涩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