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点头,神色间带着自然的崇敬:“是的。我国世代由女王统治。现任陛下年轻贤明,深受爱戴。”她看了看天色,“如今天色已晚,城门将闭。诸位长老若不嫌弃,可先随我至前方驿站歇息,待明日我禀明上官,再议入城之事,如何?”
玄奘与徒弟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他颔首道:“如此,有劳女施主了。”
那女子名唤芸娘,是子母河上的一名普通渡女。她撑船的技术极好,小舟在平稳的河面上滑行,几乎感觉不到颠簸。猪八戒试图与她搭话,询问女儿国的风土人情,芸娘只是抿嘴笑笑,回答得颇为谨慎,只道:“诸位长老入城后,自然知晓。”
玄奘静坐船头,目光掠过清澈的河水,可见水底柔曼的水草与圆润的卵石。两岸景致如画卷般缓缓展开,与中原的雄浑、塞外的苍凉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是细腻的、温软的,连空气都饱含着水汽与花香,吸入肺腑,仿佛能涤荡掉一路的疲惫,却也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生出一种沉溺般的慵懒。
他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捻动腕间的佛珠,心中默念经文,试图驱散这种陌生的、带着诱惑的安宁。
舟行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岸边出现一座小巧的院落,白墙青瓦,掩映在几株高大的梧桐树下。这便是芸娘口中的驿站。
驿站内同样只有女子,一位年长的驿丞和两名侍女。她们见到玄奘一行人,反应与芸娘初时类似,惊愕、好奇,又带着几分羞涩与拘谨。安排食宿时,更是小心翼翼,将玄奘单独安置在一处最为清净的厢房,与徒弟们隔开。
晚膳是简单的素斋,却做得极为精致,碗碟洁净,甚至还特意燃起了一炉淡淡的檀香,与这驿站本身弥漫的、若有若无的女儿香交织在一起。
玄奘用过斋饭,屏退了想要伺候的侍女,独自一人立于窗前。窗外,月色如水,洒在庭院中的梧桐叶上,筛下斑驳的光影。远处,女儿国都城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更加神秘而宁静。
万籁俱寂,唯有风吹叶动的沙沙声,以及……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极隐约的、似笛非笛、似箫非箫的乐声,婉转低回,如泣如诉,在这静谧的夜里,丝丝缕缕,钻进人的心里去。
他闭上眼,试图捕捉那乐声的来处,却只觉得它飘忽不定,如同这弥漫在空气中的香气,无处不在,又难以捉摸。
这一夜,玄奘睡得并不安稳。梦中似乎有流水潺潺,有花香馥郁,有无数模糊的女子身影穿梭,最后,定格在一双沉静而威严的、属于女王的眼眸上。
次日清晨,玄奘是被窗外清脆的鸟鸣声唤醒的。
驿丞早已备好早斋,并恭敬地告知,已将大唐圣僧抵达的消息报予城中。不久,便有王宫使者到来。
来的是一位身着正式官服的女官,约三十许年纪,面容端庄,举止沉稳,身后跟着四名捧着礼盒的侍女。她自称青鸾,乃女王驾前掌事女官。
“参见大唐御弟长老。”青鸾敛衽为礼,声音不高不低,恰到好处,“陛下闻听长老自东土大邦远道而来,心生欢喜。特命奴婢前来,迎请长老入宫,陛下欲在金銮殿上,亲自为长老换取通关文牒,并聆听佛法妙音。”
她的措辞极为客气,甚至用了“御弟”这一尊称,礼数周全得让人挑不出错处。然而,玄奘却敏锐地察觉到,青鸾那双沉静的眼眸在打量他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衡量。
“陛下盛情,贫僧感激不尽。”玄奘合十还礼,“只是贫僧师徒形貌粗陋,恐惊圣驾。且西行路远,不敢过多耽搁。若能在此处换取文牒,便是最好。”
青鸾微微一笑,笑容得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长老过谦了。陛下有旨,长老乃天朝上国高僧,岂可怠慢。我国虽小,亦知礼仪。陛下已在宫中设下素宴,一则接风,二则……我女儿国自立国以来,从未有男子踏足,更无外邦高僧讲经。陛下与满朝文武,皆期盼能闻正法,以开茅塞。还望长老慈悲,成全陛下与我国子民这点向佛之心。”
话已至此,若再推拒,反倒显得不近人情,亦有失大唐威仪。玄奘心中轻叹,知道这一趟宫城之行,势在必行。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徒弟们,孙悟空抓耳挠腮,猪八戒眼露期待,沙悟净则默默握紧了降妖宝杖。
“既如此,贫僧遵旨便是。”玄奘颔首。
一行人随着青鸾离开驿站,走向都城。城门洞开,守城的皆是身着轻甲、英姿飒爽的女兵。街道两旁,早已闻讯聚集了不少百姓,皆是女子,从垂髫稚子到白发老妪,她们挤挤挨挨,踮着脚尖,好奇地张望着这传说中来自“男人国”的僧侣。窃窃私语声、惊叹声汇成一片低低的嗡鸣,目光如同实质,落在玄奘身上,带着纯粹的好奇、羞涩,甚至还有几分天真的仰慕。
玄奘目不斜视,步伐沉稳,唯有手中捻动佛珠的速度,微微快了些许。这被无数女子目光包裹的感觉,于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体验,比面对妖魔更加令人心神不宁。他只能将心神更多地沉浸在默诵的经文之中,以抵御这外界的纷扰。
王宫并不以宏伟壮观取胜,而是精致婉约,移步换景。亭台楼阁多依水而建,廊桥曲折,奇花异草点缀其间,空气中所蕴含的香气,比之外界更为馥郁清雅。
金銮殿上,气氛庄重而略显奇异。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果然皆是女子。文官娴雅,武将英武,虽无男子,却自有一股端严气度。她们的目光,同样汇聚在缓缓走入殿中的玄奘身上,带着探究、好奇,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殿陛之上,九龙宝座空悬。宝座旁,设一稍小的凤座,珠帘垂落,隐约可见其后端坐着一个窈窕的身影。
玄奘行至殿中,依照礼仪,躬身行礼:“东土大唐僧人玄奘,参见女王陛下。”
殿内静默了一瞬。
随即,珠帘被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