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宫墙内的梧桐彻底褪尽了最后一片枯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指向灰蒙的天空。暖阁内的炭火日夜不息,却似乎总也驱不散那萦绕在龙阳心头的寒意。
龙葵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她甚至能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出暖阁,在附近的小花园里短暂散步。她的脸色红润起来,眼眸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只是那神采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龙阳无法捕捉的、极淡的沉静与疏离。
她依旧对他依赖,依旧会在看到他时露出柔软的笑容,依旧会在他疲惫时送上关切。但龙阳敏锐地察觉到,那种依赖之下,似乎多了一层若有若无的、坚韧的底衬。就像一株看似柔弱的蒲草,风来时依旧会伏低,风过后却总能更快地挺直腰杆。
他试图用更多的关注来填补那可能存在的缝隙,却发现她总能恰到好处地承接他的好意,既不推拒,也不过分沉溺,分寸掌握得让他挑不出错处,却也无从更进一步。
这种失控感,如同细小的蚁群,日夜啃噬着他焦灼的心。他不能再等了。
施行禁术的时机,必须尽快到来。
这一夜,月黑风高,浓云彻底遮蔽了星月,只有呜咽的秋风卷着残叶,拍打着宫殿的窗棂,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
龙阳以“公主大病初愈,需绝对静养,不得有任何惊扰”为由,将暖阁外围的守卫撤去了大半,只留下几名绝对忠诚、知晓内情的心腹,隐藏在暗处,如同融入了夜色的石像。
暖阁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孤灯。龙葵似乎因为天气骤变而有些不适,早早便睡下了,呼吸匀长,仿佛陷入了深沉的梦境。
龙阳站在榻边,阴影将他大半个身子笼罩,只有眼眸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冷的光。他静静地看了她许久,如同猎手在审视即将落入陷阱的猎物。
终于,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造型奇特的骨针。针体苍白,泛着一种不祥的油脂光泽,针尖却一点殷红,仿佛凝聚了一滴永远不会干涸的鲜血。这是施行禁术的关键媒介之一,以某种凶兽的指骨混合施术者的心头精血淬炼而成。
他另一只手的指尖,则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真气,在空中缓缓划动。无形的轨迹勾勒出一个复杂而古老的符文雏形,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血腥与檀香的奇异气息。
随着符文的勾勒,龙阳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这禁术对施术者的消耗极大,尤其是需要持续不断地输出精血与魂力。
他俯下身,靠近沉睡的龙葵,目光锁定在她光洁的眉心。那里,将是烙印最终落下的位置。
骨针的殷红针尖,对准了那处娇嫩的肌肤,缓缓逼近。
只要刺下,以精血为引,魂力为墨,将这凝聚了他全部意志与掌控欲的禁术符文烙印下去,从此以后,她的生死、痛苦、乃至部分神魂,都将与他紧密相连,永世无法挣脱……
就在那冰冷的针尖即将触及她肌肤的千钧一发之际——
榻上原本沉睡的龙葵,毫无征兆地,倏然睁开了双眼!
没有初醒的迷茫,没有被打扰的惊惶。
那双湛蓝的眸子里,是一片冰封般的清明与冷静,深处,甚至跳跃着一簇极淡的、仿佛早已等候多时的猩红火焰!
她直直地看向近在咫尺的龙阳,看向他手中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骨针,看向他眼中那未来得及掩饰的、混合着决绝与疯狂的占有欲。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龙阳的动作僵在半空,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双清醒得可怕的眼睛。
她没睡?!
她一直在装睡?!
她早就知道?!
一连串的惊骇如同冰水,瞬间浇遍他的全身。
“王兄,”龙葵开口了,声音没有一丝睡意,平静得近乎诡异,“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的目光,从骨针,缓缓移到龙阳苍白而震惊的脸上,那双清澈的蓝眸里,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有些狼狈和措手不及的模样。
龙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想掩饰,却发现所有的言语在眼前这双过于清醒的眼睛注视下,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看到她眼中那丝猩红的光芒,虽然极淡,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伤了他的视线。
是红葵!一定是她!是她察觉到了他的计划,是她操控了龙葵,在此刻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一股被愚弄、被挑衅的暴怒,混合着计划败露的恐慌,如同岩浆般冲上他的头顶。他眼底瞬间爬满血丝,那点因为消耗过大而产生的虚弱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狰狞的凶狠。
“把针放下!”他嘶声低吼,试图用往日的威严震慑住她,或者说,震慑住她体内那个该死的灵魂。
然而,龙葵(或者说,是红葵与龙葵意识某种程度的融合体)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微微勾起了唇角,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一丝洞察一切的怜悯。
“放下?”她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轻飘飘的,却像重锤砸在龙阳心上,“放下这枚,蕴含着王兄心头精血、准备在你亲妹妹灵魂上打下永恒烙印的……‘关爱’之针吗?”
她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而缓慢,如同凌迟的刀片,将龙阳那隐秘而阴暗的企图,血淋淋地剖开,暴露在灯光之下。
龙阳的脸色由白转青,握着骨针的手指因为极度用力而剧烈颤抖起来。他死死盯着她,眼神凶狠得几乎要喷出火:“你懂什么?!本王这是为了保护你!是为了让你永远不再受伤害!永远留在王兄身边!”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扭曲,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
“保护?”龙葵眼中的嘲弄更深了,那丝猩红也随之明显了几分,“用这种将我的灵魂都打上枷锁的方式?王兄,你这究竟是保护,还是……满足你自己那不容丝毫背叛的占有欲?”
她缓缓坐起身,锦被从她肩头滑落,露出单薄的寝衣。明明依旧是那副柔弱的身躯,此刻却散发出一种不容侵犯的、带着锐利锋芒的气场。
“我亲爱的王兄,”她迎着他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一字一句,如同宣判,“你似乎忘了……”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龙阳从未在她身上感受过的、睥睨与威严:
“我不是你笼中那只只能歌唱的金丝雀。”
“更不是你可以用任何方式、随意打上标记的所有物。”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猛地抬起手,并非攻击,而是快如闪电般,精准地扣住了龙阳握着骨针的那只手腕!
她的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刚刚大病初愈的弱质女流!指尖甚至带着一股灼热的、仿佛能穿透骨髓的异样气息,死死钳制住了他的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