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葵靠在软枕上,并没有立刻睡去。她睁着眼,望着头顶绣着繁复花纹的帐幔,眼神有些空茫。
体内,那片沉寂的猩红,开始如同苏醒的火山般,缓缓涌动。
『听见了吗?』红葵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嘲弄,在她心底响起,『他把它藏起来了。那柄差点吞噬了我们,也让我们体验到极致力量的剑。』
龙葵的身体微微一僵。
『他害怕了。』红葵继续低语,声音如同带着毒液的蔓藤,缠绕上龙葵的心神,『害怕那力量,更害怕……拥有那力量的我们,会脱离他的掌控。』
『不是的!』龙葵在心底激烈地反驳,带着一丝慌乱,『王兄是为了保护我!那剑太危险了!』
『保护?』红葵嗤笑,『用那种方式?将我们像个易碎的瓷娃娃一样锁在这暖阁里,隔绝一切,只允许活在他的视线之下?这叫保护?还是……囚禁?』
龙葵的脸色更白了几分,嘴唇微微颤抖,却无法说出反驳的话。王兄的守护,确实密不透风,让她感到安心,却也偶尔……感到窒息。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红葵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虚弱,无力,连下床走几步都困难。只能像个寄生虫一样,依靠着他的喂养和怜悯!这就是你想要的?这就是你牺牲了那么多,甚至差点魂飞魄散换来的结果?』
『我没有……』龙葵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意识在红葵的质问下剧烈动摇。
『忘记在城墙上的感觉了吗?』红葵的声音陡然充满了诱惑,『忘记力量在体内奔腾,万物生死皆在掌控的感觉了吗?那才是活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苟延残喘!』
一段段被龙葵刻意压抑、封存的记忆碎片,随着红葵的话语,强行冲破了阻碍,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开——
挥剑时那斩断一切的快意!敌人恐惧的眼神!鲜血喷洒的温度!还有……还有王兄看着她时,那震惊、恐惧,却又带着一丝被那强大力量所吸引的、晦暗难明的眼神!
那种眼神,让她在恐惧之余,心底深处,竟泛起一丝隐秘的、病态的悸动。
她猛地捂住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承认吧,龙葵。』红葵的声音如同最终审判,冰冷而残酷,『你眷恋那力量,就像你眷恋他一样。』
『我们本就是一体的。你的软弱需要我的强大来弥补。而他的掌控欲……』红葵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诡异的笑意,『也需要足够的力量,才能与之抗衡,甚至……反过来,将他牢牢握在手中。』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龙葵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红葵的虚影,仿佛在龙葵意识的海洋中缓缓凝聚,那双猩红的眸子,带着洞悉一切的光芒,直视着龙葵灵魂深处。
『我想说,别再自欺欺人了,小可怜。』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软弱只会让你失去一切。』
『想要真正守住你在乎的,无论是姜国,还是你的王兄……』
红葵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狠狠撞入龙葵的心底:
『你就必须学会,掌控力量,而不是被力量掌控。』
『包括……我。』
最后三个字,如同惊雷,在龙葵脑海中炸响。
她瘫软在床榻上,浑身被冷汗浸透,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和内心剧烈的天人交战而微微扩散。
掌控……红葵?
掌控那柄……魔剑?
这个念头,疯狂,危险,却像一颗被红葵亲手种下的种子,在她被恐惧和迷茫充斥的心田里,落下了根。
暖阁外,秋风更紧了,卷着枯叶,拍打着窗棂,发出沙沙的声响。
仿佛预示着,一场新的、无声的风暴,正在这看似平静的暖阁之内,悄然酝酿。
龙阳处理完紧急军务,已是深夜。他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挥退侍从,独自一人踏着清冷的月色,匆匆返回暖阁。
推开门,炭火的暖意夹杂着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阁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龙葵依旧安静地躺在榻上,似乎睡得很沉。
他放轻脚步走到榻边,借着微弱的光线端详她的睡颜。脸色似乎比白日里红润了些许,呼吸匀长,只是眉心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龙阳伸出手,想将她眉心的褶皱抚平,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肌肤时,骤然停顿。
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异样感,如同水底暗流,无声地漫过他的心头。
眼前的龙葵,依旧是那张纯净柔美的脸,依旧是那副脆弱需要保护的模样。可不知为何,龙阳却隐隐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具体是哪里,他说不上来。或许是那微蹙的眉宇间,少了几分全然的无助,多了一丝极淡的、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的沉凝?或许是那紧闭的眼睫,不再像受惊蝶翼般脆弱颤抖,反而透出一种异样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韧性?
就像一株看似柔弱的藤蔓,在经历了狂风暴雨的摧折后,并未彻底枯萎,反而将根系更深地扎进了泥土,甚至悄然缠绕上了身边的倚靠,生出不易察觉的、带着韧劲的触须。
是他的错觉吗?
因为魔剑的影响尚未完全消退?还是因为……红葵?
一想到那个潜藏在她体内的狂躁灵魂,龙阳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他绝不能允许任何不安定的因素,破坏他好不容易重新构筑起来的、这脆弱的平静。无论那是魔剑的残余影响,还是红葵本身。
他悬在半空的手指缓缓收拢,握成了拳,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施行禁术的念头,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迫切和坚定。
他需要那道烙印。需要那道能让他感知她一切、束缚她灵魂、确保她永远无法脱离自己掌控的烙印。
唯有如此,他才能安心。
龙阳在榻边又静立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惊动她,只是替她将滑落的锦被仔细掖好,动作轻柔,眼神却幽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转身走到窗边的书案前坐下,并没有点燃更多的灯烛,就着那一点昏黄的光,再次在脑中反复推演那禁忌的咒术。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符文,每一种可能出现的意外以及应对之法,他都强迫自己冷静地、一遍遍地模拟。
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