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杨国的攻势格外猛烈。一种不同寻常的、带着毁灭气息的轰鸣声不断从城外传来,连宫室的地面都在微微震动。宫人们面无人色,奔走相告,说是杨国动用了某种巨大的、前所未见的攻城器械。
龙葵再也按捺不住,提着她亲手熬煮、一直用小火温着的粥,不顾内侍的阻拦,再次来到了内侧城墙下。
她刚踏上阶梯,就听到上方传来龙阳嘶哑却依旧沉稳的指挥声,以及将士们奋力的吼叫和兵刃碰撞的刺耳声响。硝烟和血腥气混杂着扑面而来。
她鼓起勇气,又往上走了几步,恰好能看到城墙垛口的一角。
残阳如血,将天空和大地都染成了一片悲壮的赤红。龙阳就站在那片血色之中,玄色铠甲破碎了几处,露出底下染血的里衣,头盔不知丢到了何处,墨发被汗水与血水黏在额角脸颊。他正弯弓搭箭,手臂稳得没有一丝颤抖,箭矢离弦,带着尖啸没入城下敌阵。
那一瞬间,龙葵清晰地看到,一支流矢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起一串血珠,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红痕。
“王兄!”她失声惊呼,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龙阳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猛地回头。烽火映照下,他看到了阶梯上那抹熟悉的蓝色,看到了她瞬间煞白的脸和盈满惊恐的双眼。
那一刹那,他眼中翻涌的情绪复杂得让龙葵窒息——有关切,有怒意(对她出现在此地的),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那支擦脸而过的流矢和她惊恐眼神共同激发出的、浓烈到极致的后怕与暴戾。
“谁让她上来的!带下去!”他对着左右厉吼,声音劈裂般沙哑。
两名亲兵立刻上前,欲请龙葵离开。
龙葵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挣脱了亲兵,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又往前冲了几步,几乎能感受到城墙垛口外呼啸的箭风。她将食盒高高举起,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战场的喧嚣:
“王兄!你吃点东西!求你!”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他脸颊那道新鲜的血痕上,泪水夺眶而出。
龙阳看着她倔强地站在危险边缘,看着她为自己流泪,看着她手中那盅冒着微弱热气的粥……胸腔里那股因杀戮和绝望而积郁的暴戾之气,奇异地被一股酸涩温热的暖流冲开了一道口子。
他挥退了亲兵,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没有接那食盒,而是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将她猛地从垛口边拽离,拖到了相对安全的城墙内侧墙根下。
“你……”他低头瞪着她,想训斥她的莽撞,想让她立刻滚回安全的宫室,但所有的话在看到她满脸的泪水和眼中纯粹的恐惧与担忧时,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能感觉到她在他手掌下微微发抖,像风中瑟缩的叶子。
周围是震耳欲聋的厮杀声,箭矢破空的尖啸,巨石砸中城墙的闷响……可在这小小的角落里,时间仿佛凝滞了。
龙阳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中弥漫着死亡和焦糊的味道。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松开了捏着她胳膊的手,转而捧住了她的脸。
他的手很大,沾着血污和尘土,冰凉而粗糙,与她细腻温软的脸颊形成鲜明对比。拇指的薄茧擦过她柔嫩的肌肤,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揩去她不断滚落的泪珠。
“哭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气息喷在她的额发上,带着硝烟和血的味道,“还没到哭的时候。”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眼角,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温柔。
龙葵仰着头,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王兄近在咫尺的脸。那道血痕在他脸上如此刺眼,他眼中的红血丝如同蛛网,可那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为她而起的、令人心悸的火焰。
她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忘记了这是血肉横飞的战场,忘记了那些可能投来的目光。她只知道,王兄在碰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充满了占有和宣告意味的方式。
“王兄……”她哽咽着,声音破碎,带着全然的依赖。
这一声呼唤,彻底击溃了龙阳最后的防线。
他猛地低下头,额头重重抵上她的额头。
肌肤相贴的瞬间,两人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的额头滚烫,带着征战后的汗意和血污。她的额头冰凉,带着泪水的湿意。
这是一个超越了所有兄妹界限的、充满绝望与占有欲的亲密姿态。
他靠得极近,近到龙葵能数清他颤抖的睫毛,能感受到他沉重而灼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唇瓣。
“听着,龙葵。”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腥甜和铁的冷硬,“给本王好好活着。”
“待在宫里,不许再出来!”他的语气是命令,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
“若城破……”他顿了顿,抵着她额头的力道加重,仿佛要将她刻进自己的骨血里,“等着王兄。”
他没有说“等王兄来接你”,或者“等王兄保护你”。他说的是“等着王兄”。
这意味着,无论生死,无论人间黄泉,他都会找到她。她必须等他。
这是比任何情话都更沉重、更偏执的誓言。
龙葵的泪水流得更凶,却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需要、被牢牢攥住的、带着痛楚的安心。她用力地点头,发丝蹭着他的脸颊。
“龙葵等……”她泣不成声,“龙葵一定等王兄……”
龙阳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烙进灵魂深处。然后,他猛地松开她,决绝地转身,重新走向那片血肉横飞的城墙垛口,走向他的战场,他的宿命。
他的背影在血色残阳中,如同一柄宁折不弯的孤枪。
龙葵瘫软地靠在冰冷的墙根下,手中还紧紧抱着那个早已凉透的食盒。脸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粗糙的触感和额头的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