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阳没有看那柄掉落在地、沉寂下去的魔剑,仿佛那是什么不祥的瘟疫之源。他抱着龙葵,一步步,踏着满地的狼藉与血腥,朝着洞开的城门走去。
他的背影在血色残阳下拉得很长,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与疲惫。
怀中的龙葵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在他胸口轻轻蹭了蹭,寻找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彻底陷入了昏迷。
意识深处,那抹妖异的红色并未完全消失,只是变得极其黯淡,如同风中残烛,蜷缩在角落。红葵感受着外界龙阳那坚实的心跳和不容置疑的守护,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复杂意味的冷哼。
“算你……还有点用。”
随即,她也陷入了沉寂。
城,守住了。
但某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再也无法回头。
龙阳抱着昏迷的龙葵,一步步走回死寂的王宫。沿途所经之处,宫人内侍皆匍匐在地,不敢仰视。他们看到的,不仅是得胜归来的君王,更是一个从地狱血海中挣扎而出、怀抱着一丝微弱希望的男人。他周身弥漫的煞气与疲惫,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
他没有回自己的寝殿,也没有将龙葵送回她的宫殿,而是径直走向了王宫中最为僻静、也防守最为严密的一处暖阁。这里远离前朝的喧嚣,也避开了后宫的目光,是他偶尔想要彻底静心时才会来的地方。
暖阁内早已接到命令,收拾得整洁温暖,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龙阳小心翼翼地将龙葵放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床榻上,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瓷器。
她依旧昏迷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龙阳坐在榻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拂开她额前被汗水和血污黏住的几缕蓝发。指尖传来的温度低得让他心惊。
“传医官!”他头也不回,声音沙哑地命令。候在外面的内侍立刻领命而去。
医官很快赶来,战战兢兢地为龙葵诊脉。良久,他眉头紧锁,跪地回禀:“王上,公主殿下……脉象极为奇特,时而微弱几近于无,时而……又有一股极其狂暴灼热之力在经脉中冲撞,臣……臣从未见过如此症状!身体似乎并无致命外伤,但心神损耗极其严重,元气大伤……像是、像是……”
医官不敢再说下去。
龙阳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他何尝不知道?那不仅仅是心神的损耗,那是灵魂与邪剑对抗后留下的创伤,是另一个强大而危险的意识陷入沉寂后的空虚。
他不需要医官。他需要的是时间,是绝对的安静,是不让任何人打扰的守护。
他屏退了所有宫人,连贴身内侍也只允许在阁外候命。暖阁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龙阳就那样坐在榻边,一动不动,如同守护巢穴的凶兽。目光始终胶着在龙葵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他看着她因为噩梦而蹙起的眉头,看着她无意识蜷缩起的手指,看着她偶尔因为体内残留的能量冲突而发出痛苦的轻哼。
每一次她的不适,都让龙阳的心跟着揪紧。他伸出手,握住她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她。那手掌依旧白皙纤细,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夜幕降临,内侍悄无声息地送来膳食和汤药,龙阳看都未看,只是挥挥手让他们放下。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城墙下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她猩红的眼眸,残忍的笑容,肆意收割生命的姿态,以及最后被魔剑反噬时那痛苦挣扎的惨状。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在他脑中交替闪现,温柔怯懦的龙葵,狂气妖异的红葵,最终都归于眼前这张苍白脆弱的脸。
哪一种才是真实的她?
或者说,两者都是?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以及一种……更加强烈的、扭曲的占有欲。无论她是哪一个,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他的。是他从小守护到大的妹妹,是他宁愿背负乱伦骂名也要紧紧抓住的人,是他绝不允许再次被夺走的执念!
夜深了。
龙葵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龙阳终是抵不过连番激战和心神损耗带来的极致疲惫,握着她的手,伏在榻边,沉沉睡去。
他睡得极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尽是烽火、鲜血、魔剑的尖啸和她时而哭泣时而狂笑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惊醒。
抬头,首先对上的,是一双清澈的、带着茫然和一丝怯意的湛蓝色眼眸。
龙葵醒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似乎还没完全弄清楚身在何处,眼神如同迷路的小鹿,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是那个他熟悉的、温柔的龙葵。
“王兄?”她轻声开口,声音虚弱沙哑,“我们……这是在哪里?仗……打完了吗?”
龙阳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庆幸交织翻涌。他收紧握着她的手,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她:“嗯,打完了。我们赢了。别怕,这里很安全。”
龙葵眨了眨眼,记忆似乎慢慢回笼。她想起了城墙上的厮杀,想起了那柄可怕的剑,想起了自己……好像做了很可怕的事情?那些血腥的画面碎片般闪过脑海,让她瑟缩了一下,眼中浮现出真实的恐惧。
“王兄……我……我是不是……”她语无伦次,泪水迅速盈满眼眶,“我好像……杀了很多人……我控制不住自己……”
看着她这副模样,龙阳心中那因为红葵而升起的忌惮与复杂情绪,瞬间被汹涌的心疼所取代。他俯下身,用指腹轻柔地擦去她的眼泪。
“不是你的错。”他斩钉截铁地说,目光沉静而肯定,“是那柄剑的问题。是它蛊惑了你,控制了你的身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龙葵。”
他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魔剑,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那颗脆弱的心。
龙葵的泪水流得更凶,却仿佛因为他的话而找到了一丝依靠。她反手紧紧抓住他的手指,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抽噎着问:“那……那个红色的……姐姐呢?她……她还在吗?”
这个问题,让龙阳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凝视着龙葵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一丝属于红葵的痕迹。但没有,那双蓝眸里只有后怕、依赖和属于龙葵的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