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依旧是他们相处的主要方式,但一种更深沉的、无需言语的默契和理解,在朝夕相处中悄然滋长。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便能洞悉对方的心意。
数月后,他们终于走出了西北的苍茫,进入了中原腹地。气候逐渐变得湿润,景色也从雄浑壮阔变得秀美婉约。
这一日,他们乘着一叶扁舟,顺江而下。两岸青山如黛,白墙黑瓦的村落点缀其间,江面水汽氤氲,如同笼着一层薄纱。细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打在船篷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翠浓伸出手,接住几滴冰凉的雨水,脸上露出了如同孩童般纯粹的笑容。她回头看向站在船头、依旧一身黑衣却似乎被这江南烟雨柔和了棱角的傅红雪,轻声道:“傅红雪,我们到了。”
傅红雪望着眼前这与边城和黄沙截然不同的水墨画卷,冰冷的眼眸中,也泛起了一丝波澜。这里,没有血腥,没有杀戮,没有无休止的算计。这里,只有宁静的流水,温柔的雨丝,和身边这个让他愿意放下刀、共度余生的人。
是的,到了。
他们穿越了阴谋与追杀,跨越了血火与黄沙,终于抵达了这座承诺中的城池。
船靠了岸,是一座临水的小镇。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水草的清新气息。
他们用身上最后一点盘缠,在镇子角落租下了一个小小的院落。院子不大,只有两间瓦房,一方天井,天井里有一棵有些年头的桂花树,树下有一口古井。推开后窗,便能看见一条清澈的小河蜿蜒流过,几艘乌篷船静静地停靠在岸边。
这里,便是他们的家了。
一个月后,江南,那座临水的小院。
傅红雪站在院中那棵桂花树下,手中拿着的,不再是刀,而是一支香。他面前摆着两个简单的牌位——先考傅公长风之位,先妣傅母柔儿之位。
他点燃线香,插入香炉,袅袅青烟升起。
“父亲,母亲,”他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孩儿……为你们报仇了。”
他没有说太多,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聆听父母的教诲。阳光透过桂树叶的缝隙洒下,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常年笼罩在他眉宇间的冰寒与戾气,终于彻底消散,化作了一种深沉的平静。
翠浓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温柔。她知道,他终于放下了背负多年的血海深仇,真正地,为自己而活了。
祭拜完毕,傅红雪转过身,看向翠浓。
四目相对,无需言语。
他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将她微凉的手握在掌心。江南湿润的风拂过,带着桂花馥郁的香气,也带来了远处河面上乌篷船的欸乃之声。
“翠浓,”他看着她,眼神清澈而坚定,“往后余生,只有你我。”
翠浓展颜一笑,如同这江南最美的春光,重重地点头:“好。”
始于阴谋的相遇,沉沦于不由自主的真心,历经极致的珍视与生死考验,手刃仇敌,揭开身世……
他们终于斩断了所有过去,将血腥与恩怨留在了遥远的边城。在这温柔的江南水乡,带着对彼此的承诺,开始了只属于他们的、平静而绵长的新生。
傅红雪放下了他那柄饮血无数的黑刀,将它仔细地收藏起来,如同封印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他开始学着拿起锄头,整理荒废的院落,在屋后开辟了一小片菜地。动作起初笨拙,但他做得极其认真。
翠浓则用买来的普通布匹,亲手缝制了窗帘、被褥,将小小的家布置得温馨而洁净。她不再需要弹奏那些取悦他人的曲子,闲暇时,她会坐在桂花树下,看着傅红雪忙碌的身影,或者就着窗外的雨声,读一本淘来的旧书。
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傅红雪的话依然不多,但他会在天冷时,默默将炭火拨得更旺;会在翠浓做饭时,坐在灶膛前安静地添柴;会在夜晚,握着她的手一同入眠,用体温驱散江南冬日的湿寒。
翠浓则用她的细腻和温柔,一点点融化着他心底经年不化的冰霜。她会在他劳作归来时,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会在他偶尔于睡梦中蹙眉时,轻轻抚平他的眉心;会在他看着远方出神时,静静地陪在他身边,不言不语,却传递着最坚定的陪伴。
边城的腥风血雨,西域的生死搏杀,都仿佛成了前世的梦魇。偶尔提及,也如同在说别人的故事。
这一日,秋高气爽,院中桂花盛开,细碎的金色花朵缀满枝头,香气馥郁醉人。
傅红雪从镇上回来,手中提着一坛新酿的桂花酒,还有一支新买的、雕着并蒂莲的玉簪。
翠浓正在井边洗衣,抬起头,看到他手中的东西,以及他眼中那难得一见的、清晰可见的温柔,微微一怔。
傅红雪走到她面前,将玉簪递给她,声音低沉而郑重:“嫁给我。”
没有三媒六聘,没有十里红妆,只有这最简单的三个字,和一支代表着永结同心的玉簪。
翠浓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冰冷如刀、如今却为她敛去所有锋芒的男人,眼眶瞬间湿润。她接过玉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跑回屋里,取出了那支他一直珍藏的、粗糙的胡杨木簪。
她将两支簪子并排放在掌心,抬头看他,泪中带笑,声音清晰而坚定:
“傅红雪,无论是这荒漠胡杨,还是江南玉簪,只要是你的心意,我便视若珍宝。”
“我嫁。”
简单的两个字,为他们的重生之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点。
没有盛大的仪式,只在那个桂花飘香的秋日,请了左邻右舍几位淳朴的乡亲做了见证,三拜天地,便算是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