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宣纸上的字迹上,墨香与茶香交织。任我行重新拿起毛笔,笔尖落下,笔画沉稳有力,正如他此刻的心境,历经风雨,却依旧平和坚定。红尘炼心之路漫长,他给自己定下的百年之期才刚过八载,余下的九十二年,每一次相遇与别离,每一场纷争与平静,都是对道心的打磨。他深知,唯有沉下心来沉淀心境,待道心真正圆满之日,冲击元婴之境方能水到渠成。
宣纸上写的是《清心诀》残篇,“心无挂碍,方得自在”八字墨迹未干,笔锋间既有修仙者的超脱,又暗含凡俗人间的温润。这八年来,每日练字已成他的必修课。当年在血魔宗闭关十年,他虽臻至金丹圆满,可道心之上始终蒙着一层薄翳,被玄元谷秘境遇见的老头一语点醒:“杀孽过重者,需于烟火中洗去戾气,非百年不足以磨尽尘缘,方能结出无垢元婴。”于是他收敛一身煞气,藏起七尊血影分身,化作寻常书生,在这陈国都城扎下根来,一住便是八年。
他所居的院落位于都城僻静的东巷,前院临街的厢房被他简单收拾成一间字画铺,平日里卖些自己的书法作品,不求盈利,只为融入凡俗生计。茶炉里的雨前龙井再次煮沸,水汽氤氲着漫出壶嘴,带着清冽的茶香。他煮茶从非解渴,而是借沸水腾涌、茶叶沉浮的过程,体悟世事无常中的静定之道——水遇热而沸,茶遇水而香,正如人心遇红尘而炼,唯有沉得住气,耐得住漫长岁月,方能守得住道。这八年里,他便是这样,在一茶一字、一呼一吸间,慢慢消解着过往杀伐留下的戾气。
“任先生,您要的澄心堂宣纸送到了!”门外传来孩童清脆的呼喊,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
任我行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是街口纸笔铺的小石头。八年前初见时,孩子才不过五岁,如今已是十三四岁的少年,额角沁着薄汗,怀里抱着一摞崭新的宣纸。“劳烦你跑这一趟。”他侧身让孩子进屋,随手递过一方干净的手帕,“擦擦汗,喝杯茶再走。”
小石头腼腆地接过手帕,却没坐下,只是好奇地盯着桌上的书法:“先生的字越来越有神韵了,我爹说您这字里有‘静气’,比宫里的御笔先生笔墨还耐看。”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小包桂花糕,“这是我娘做的,先生尝尝,甜而不腻。”
任我行心中微动。八年来,小石头从最初需要父亲陪着送东西,到如今能独当一面,这陈国都城的时光流转,比修仙界更显真切。凡人的善意纯粹而直接,不像修仙界的往来总带着利益算计。他接过桂花糕,捏起一块放入口中,清甜的香气在舌尖化开,丹田内的金丹微微震颤,一丝精纯却微弱的灵力悄然滋生——原来红尘中的点滴温暖,便是滋养道心最柔和的养分。
“多谢。”他温和一笑,取出一串铜钱递给小石头,“多余的钱买些糖吃,别总替你爹跑腿。”
小石头摆摆手,把铜钱推了回来:“先生照顾我家生意这么多年,我爹说不能要额外的钱。”说完,他抱着空担子跑出门,临了还喊了一声:“先生要是需要什么,随时叫我!”
任我行望着他消失在巷口的背影,轻轻合上房门。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青石板上,映出斑驳的光影。巷外隐约传来都城的喧嚣,车马粼粼、人声鼎沸,与院内的宁静形成鲜明对比。他重新拿起毛笔,笔尖落下时,心境比之前更显澄澈。原来红尘炼心,并非要刻意远离人群,这些跨越岁月的细微善意与真诚,才是最坚韧的砺石。
就在这时,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女子的啜泣与男子的呵斥,打破了午后的宁静。任我行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手中的毛笔却未停顿,依旧在宣纸上挥洒自如。
入红尘八年,他见多了陈国都城的纷争。王公贵族的跋扈、市井无赖的横行、贫苦百姓的挣扎,这些事于修仙者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可于凡人来说,却是关乎生计的大事。他始终记得自己的初衷——守住本心,而非介入纷争。只要这些喧嚣不扰到他,便权当是炼心的背景音,可这一次,声响却越来越近,径直停在了他的院门外。
“你这个贱人,竟敢偷家里的钱去贴补野男人!今天我非打死你不可!”一个粗哑的男声响起,伴随着皮肉相接的闷响。
“我没有!那是我攒下来给孩子治病的钱,你不能拿走!”女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倔强。
“治病?一个病秧子,死了倒干净!”男人怒骂着,又是一声脆响,“家里的钱是我挣的,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也敢管?”
任我行握着毛笔的手顿了顿。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门外有三个人的气息——一个气血旺盛的中年男子,一个气息微弱的女子,还有一个年幼的孩童,呼吸急促,显然身体不适。男子的气息中带着酒气与暴戾,女子则满是绝望与隐忍。
他本想继续静坐,可脑海中却闪过一缕念头:“道心并非无情,若见弱而不扶,见恶而不阻,与顽石何异?炼心者,当在是非面前守得住底线,方为真清明。”
笔尖的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黑斑。任我行放下毛笔,起身走到门边,并未立刻开门,只是侧耳倾听。
“爹,别打娘了,我不治病了,我疼……”孩童的哭声稚嫩而虚弱,让门外的呵斥声短暂停顿了一下。
“你个小短命鬼,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生你!”男人的怒火并未消减,反而更加暴躁,“今天不打死你们娘俩,我就不姓赵!”
“砰”的一声,似乎是男人踹在了门板上,震得院门上的铜环叮当作响。
任我行不再犹豫,轻轻拉开了房门。
门外的景象映入眼帘:一个身着短打、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正揪着一个荆钗布裙的女子的头发,扬起的拳头正要落下。女子怀里抱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小男孩,孩子蜷缩在母亲怀里,嘴唇干裂,气息奄奄。周围已经围了几个邻居,皆是面露不忍,却没人敢上前劝阻——显然这男人是都城有名的泼皮赵五,平日里横行霸道,街坊们都怕招惹麻烦。
“住手。”任我行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赵五愣了一下,转头看向突然出现的任我行,眼中满是不耐:“你是谁?敢管老子的家事?”
“家事?”任我行目光扫过女子脸上的伤痕与孩子虚弱的模样,语气依旧平淡,“以强凌弱,以大欺小,这也配叫家事?”
“我教训我老婆孩子,关你屁事!”赵五被激怒了,松开女子的头发,转身冲向任我行,“我看你是活腻歪了,敢管老子的闲事!”
赵五挥着拳头砸过来,拳风带着酒气,力道十足,显然是常年街头斗殴的泼皮。周围的邻居都惊呼出声,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他们都知道任我行是个文静的书生,常年待在院里写字卖画,哪里打得过凶神恶煞的赵五?
可就在拳头即将落在任我行脸上时,他却只是微微侧身,右手轻轻一抬,便精准地扣住了赵五的手腕。看似随意的动作,却蕴含着精妙的卸力技巧,赵五只觉得手腕一麻,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拳头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你……你是什么人?”赵五又惊又怒,试图挣脱,却发现任我行的手如同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我只是个读书人。”任我行淡淡说道,“但我知道,做人需有底线。妻子是用来疼的,孩子是用来护的,而非你发泄怒火的工具。”
他手上微微用力,赵五立刻疼得龇牙咧嘴,冷汗直流:“疼疼疼!放手!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任我行松开手,赵五踉跄着后退几步,捂着红肿的手腕,眼神中充满了忌惮。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气,一时也不敢再嚣张。
“滚。”任我行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让赵五浑身一颤。他不敢再多说一句话,灰溜溜地转身就跑,连头都没回。
周围的邻居纷纷松了口气,看向任我行的目光中充满了敬佩。有胆大的街坊说道:“任先生真是深藏不露!这赵五在都城东巷横行多年,今天总算遇到克星了!”
“多谢先生出手相助。”女子抱着孩子,对着任我行深深一拜,声音哽咽,“若不是您,我和孩子今天恐怕……”
“不必多礼。”任我行扶起她,目光落在孩子身上,眉头微蹙,“孩子病得很重,为何不及时医治?”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孩子得了肺痨,抓药需要不少钱,家里的积蓄都被他拿去赌了,我实在是走投无路……”
任我行沉默片刻,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递给她:“这锭银子你拿着,先带孩子去太医院分号瞧病,剩下的钱做点小生意,别再受他的欺负了。”
这锭银子足有十两,对于普通农户来说,算得上是一笔巨款,足够在都城租个小铺子营生。女子连忙推辞:“先生,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您已经救了我们母子,我们怎么还能拿您的钱?”
“拿着吧。”任我行坚持道,“救人救到底。孩子的病不能耽误,你若实在过意不去,日后便多做些桂花糕送来,我喜欢吃。”
女子看着任我行温和的眼神,知道他是真心相助,不再推辞,含泪收下银子,又对着他深深一拜:“先生大恩大德,民妇永世不忘!日后先生有任何差遣,民妇万死不辞!”
她抱着孩子,步履蹒跚地朝着街外的太医院分号方向走去,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对着任我行再次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