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长河奔涌,不舍昼夜。又一个二十载春秋悄然划过,任我行已至知命之年。
都城的城墙历经风雨侵蚀,砖缝间生出了青苔,又在朝代更迭的兵戈中被重新修葺,而东巷的老槐树愈发枝繁叶茂,夏日里撑起浓密的绿荫,遮蔽着巷中世代居住的人家。任我行的发丝已多半染霜,像是被岁月浸透了月光,脸上刻下了深浅不一的纹路,那是风霜洗礼的痕迹,却也沉淀着岁月的智慧。他的眼神依旧清明,宛如古井无波,偶尔抬眼望向巷口时,会掠过一丝淡淡的悠远,仿佛能穿透时光的阻隔,望见二十年前、四十年前的那些日夜。
“静心斋”的招牌早已换了新木,却依旧沿用着当年的字迹,只是在岁月的摩挲下,木牌边缘变得温润光滑。如今的任我行,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刻意隐藏气息的落魄修士,他的修为在红尘烟火中潜移默化地精进,金丹愈发凝实,周身气息圆融平和,与寻常老者无异,唯有在凝神静气时,眼底才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灵光。
这二十年,都城经历了一场天翻地覆的变革。旧朝末年,君主昏庸,宦官专权,朝政腐败不堪,百姓怨声载道。各地起义军风起云涌,战火蔓延至都城脚下。那段时日,人心惶惶,巷子里的人家纷纷收拾细软,想要逃离这是非之地。任我行却依旧每日打开铺面,练字作画,仿佛外界的兵荒马乱与他无关。
有邻里不解,问他为何不惧战乱。任我行只是淡淡一笑:“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战乱终会过去,安稳终将到来,何必自乱阵脚。”他的从容不迫,像是一剂定心丸,让不少邻里放下了惶恐,选择留在东巷。
果然,没过多久,起义军攻破都城,旧朝覆灭,新帝登基,改元“永安”。新帝励精图治,整顿朝纲,减免赋税,安抚流民,都城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甚至比以往更加兴盛。街道上车水马龙,商铺鳞次栉比,西市的粮价稳定,东巷的烟火气也愈发浓郁。只是,岁月流转,人事变迁,许多熟悉的面孔,渐渐消失在了巷陌之间。
小石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跟在任我行身后跑的顽童。他继承了父亲的老实本分,却也有着自己的志向。在任我行的教导下,他自幼苦读圣贤书,加之天资聪颖,二十岁便考中举人,三年后又高中进士,被朝廷外放至南方某地担任知县。
临行前,小石头特意换上了崭新的官服,来到“静心斋”向任我行辞行。彼时,任我行正在临帖,见他进来,放下手中的狼毫,眼中满是欣慰:“小石头,如今你已是朝廷命官,往后要造福一方百姓,莫要辜负了自己的初心。”
小石头深深鞠了一躬,眼眶微红:“任叔,若不是您当年的教导与资助,我哪有今日。您放心,我定会清廉为官,为民做主,绝不辜负您的期望。”他从怀中取出一方砚台,双手递上,“这是我特意寻来的端砚,质地细腻,赠与任叔,愿您笔墨常新。”
任我行接过砚台,入手温润,确实是一方好砚。他轻轻摩挲着砚台边缘,笑道:“好,我收下了。你此去路途遥远,务必保重身体。为官之道,当刚正不阿,却也需懂得变通,莫要固执己见,伤及自身。”
“侄儿谨记任叔教诲!”小石头再次鞠躬,而后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任我行送到巷口,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流中,心中既有不舍,也有欣慰。这孩子,终究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自那以后,小石头便在南方任职,偶尔会寄来书信,告知任我行他的近况。信中写道,他在任上兴修水利,开垦荒地,惩治恶霸,深受百姓爱戴。任我行每次收到书信,都会细细品读,而后提笔回信,鼓励他继续坚守本心,造福百姓。只是路途遥远,见面的机会愈发稀少,渐渐地,书信也从每月一封,变成了半年一封,再后来,一年也难得收到一封。
除了小石头,当年受任我行相助的那对母子,也早已离开了都城。那孩子名叫林墨,自小聪慧过人,在任我行的指点下,潜心钻研医术,长大后成为了一名有名的郎中。他深知母亲含辛茹苦将自己养大不易,又感念都城的养育之恩,在都城行医多年,救治了不少百姓。后来,他被征召入宫,成为了太医院的院判,深得新帝信任。
林墨功成名就后,第一件事便是接母亲去宫中安度晚年。临行前,他带着母亲来到“静心斋”,向任我行道谢。林墨的母亲已是满头白发,却精神矍铄,她拉着任我行的手,热泪盈眶:“任先生,当年若不是您出手相助,我们母子俩早已不在人世了。这份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
任我行温声道:“老夫人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如今林墨有出息了,您也该享享清福了。”
林墨对着任我行深深一揖:“任先生,您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启蒙恩师。往后无论我身在何处,都会铭记您的教诲,医者仁心,救死扶伤。”他取出一个锦盒,里面装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这是南海珍珠,据说有安神养身之效,赠与先生,愿先生福寿安康。”
任我行没有推辞,收下了珍珠:“好,我收下了。你们一路保重,到了宫中,也要谨言慎行,莫要恃宠而骄。”
看着母子俩离去的背影,任我行心中感慨万千。当年那个瘦弱的孩子,如今已成为朝中重臣,时光的力量,真是奇妙。
在这些离去的人中,苏墨是与任我行联系最密切的一个。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学子,如今已成为朝中举足轻重的大臣。他凭借着自己的才华与正直,在新朝建立后,被新帝重用,官至御史大夫,负责监察百官,弹劾不法。
苏墨始终没有忘记任我行的教导,坚守清廉本心,直言敢谏,得罪了不少权贵。但他毫不畏惧,依旧我行我素,只求无愧于心。他时常会在公务之余,来到“静心斋”,与任我行品茗论道,谈古论今。
“任先生,如今新帝虽励精图治,但朝中依旧有不少奸佞之臣,结党营私,危害百姓。我数次上书弹劾,却都被压了下来,实在令人痛心。”一日,苏墨在“静心斋”中,眉头紧锁地说道。
任我行给他倒了一杯茶,淡淡说道:“朝政之事,错综复杂,非一人之力所能改变。你只需坚守本心,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便足够了。”
“先生所言极是。”苏墨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只是我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即便粉身碎骨,我也要与那些奸佞之臣抗争到底!”
任我行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中暗暗点头。这孩子,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只是,他也知道,直言敢谏,往往会招来祸患。
果然,没过多久,便传来了苏墨触怒新帝的消息。起因是苏墨上书弹劾新帝宠信的一位宦官,指责他利用职权,搜刮民脂民膏,残害忠良。新帝正值壮年,刚愎自用,又十分宠信那位宦官,见状大怒,认为苏墨是故意挑拨离间,当即下令将苏墨罢官,流放三千里,至苦寒之地充军。
消息传来,都城震动。不少与苏墨交好的官员纷纷上书求情,却都被新帝驳回。苏墨的家人悲痛欲绝,想要让苏墨向新帝认错求饶,却被苏墨断然拒绝。
“我没错,为何要认错?”苏墨神色坚定,“我身为御史大夫,监察百官是我的职责。即便被流放,我也无怨无悔,只因我无愧于心,无愧于百姓!”
临行前,苏墨特意换上了一身素衣,来到“静心斋”与任我行告别。此时的他,虽面带疲惫,却依旧风骨凛然,眼神中没有丝毫怯懦与后悔。
“任先生,晚辈来看您了。”苏墨走进铺面,对着任我行深深一揖。
任我行看着他,心中满是欣慰,又有几分惋惜。他起身扶起苏墨,温声道:“苏墨,不必多礼。我已知晓你的事,你做得很好。”
“先生不怪我鲁莽?”苏墨问道。
“鲁莽?”任我行摇了摇头,“你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坚守本心,直言敢谏,这才是我认识的苏墨。”他转身来到书桌前,取出一张宣纸,挥毫泼墨。笔走龙蛇间,“初心不改”四个大字跃然纸上。这四个字,笔力遒劲,气势磅礴,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正气。
任我行将字画递给苏墨:“世事浮沉,变幻莫测,唯有坚守本心,方能行稳致远。这四个字,赠与你,愿你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能不忘初心,坚守道义。”
苏墨接过字画,看着上面苍劲有力的字迹,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他再次对着任我行深深一揖:“多谢先生教诲!晚辈定当铭记在心,此生绝不违背本心!”
任我行点了点头,从内室取出一个锦盒,里面装着一些银两和疗伤丹药:“这是一些盘缠和丹药,你此去路途遥远,苦寒之地环境恶劣,务必保重身体。若有机会,或许还有归来之日。”
“多谢先生!”苏墨收下锦盒,心中满是感激。他知道,这些银两和丹药,对他而言,是雪中送炭。
两人又闲谈了片刻,苏墨看着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先生,晚辈该走了。往后不能时常来看您,您要多保重身体。”
任我行送他到巷口,看着他的身影被押送的官差带走,渐渐消失在远方。他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风吹过巷口的老槐树,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位正直的官员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