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修远踏进青云宗山门时,脚下的青石板瞬间凝结了一层薄霜。
他身后跟着两位同样装束的稽查使,三人步履整齐划一,玄色云纹袍在风中纹丝不动。没有刻意释放威压,但三位金丹修士站在一起,空气自然而然地变得粘稠沉重。
宗主云珩带着几位长老早已在山门前等候。传功长老脸上堆着笑,刑律长老面色紧绷,丹房长老则低垂着眼睑。
云珩宗主。乾修远的声音平直得像把尺子,奉总门之命,复查贵宗二案。相关卷宗、人犯,即刻移交。
他说的是,不是。传功长老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乾特使远来辛苦,云珩的语气依然平和,客院已备好灵茶...
不必。乾修远径直从他身侧走过,去刑律堂。
他半步不停,仿佛他才是此地主人。云珩不再多言,默然跟上。
消息比风传得还快。
林闲听到时,正蹲在杂役区的破药园里,给几株半死不活的清心草除草。王卷急匆匆跑来,额头上全是汗:
来了!三个金丹,直接去了刑律堂!要重审赵干和丹房那案子!
林闲手里的杂草掉在地上。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
知道了。
你...王卷看着他这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急得直跺脚,他们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
不然呢?林闲弯腰捡起地上的杂草,难道是来给你发年终奖的?
他朝刑律堂方向走去,步子不快,甚至有些拖沓。脸色还是难看,但眼神清亮得吓人。
王卷一咬牙,跟了上去。
刑律堂前的空气比山门口更冷。
乾修远端坐在本该属于刑律长老的主位上,另外两名稽查使分立两侧。堂下,赵干和丹房执事被去了禁制,跪在那里,眼神闪烁。
卷宗记录,赵干克扣弟子灵石,栽赃陷害;丹房执事往淬体丹中掺入蚀灵灰,证据确凿。乾修远指尖点着玉简,语气淡漠,但本使看来,证据链条尚有瑕疵。
他抬眼,目光如冰锥般刺向站在堂下的林闲:你便是首告,林闲?
林闲应道。他能感觉到身后王卷的呼吸变得急促。
你说赵干当众扣你灵石,可有留影?
没有。
你说丹房执事亲口承认掺药,除你几人耳闻,可有录音?
没有。
乾修远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刀:既无铁证,如何断定他二人之罪?莫非...是你等串通构陷?
这话极重!王卷脸色瞬间惨白,李小鱼更是吓得往后缩了半步。
林闲却笑了。他抬头,迎上乾修远的目光:特使,按《青云宗门规》第七章第四条,执法弟子执行惩戒,无需留影。
乾修远眼神一凝。
按《宗门丹药管制条例》,林闲继续道,语速平稳,凡涉及丹药安全事件,一经两名以上弟子联名举发,刑律堂有权先行收押审查,再补证据。我们当时举发,符合人数要求,刑律堂按条例收押,程序并无不当。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两条规矩,是七百年前贵宗协助修订的。特使...需要查证一下吗?
堂内一片死寂。连刑律长老都惊讶地看了林闲一眼,似乎没想到这个杂役弟子对门规如此熟悉。
乾修远盯着他,脸上那层冰壳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他没想到,一个炼气期杂役,敢跟他提规矩,还提得这么准。
规矩是死的。乾修远缓缓道,人是活的。本使怀疑此案另有隐情,重启调查,合乎总门监管权限。
特使当然有权调查。林闲点头,但按流程,重启已结案件,需向宗主及刑律堂提交书面申请,说明合理怀疑依据,并由三方共同开启封存档卷。特使...您的申请批文,能给我们看一眼吗?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姿态甚至有点恭敬。
乾修远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他没有批文。他们来得急,或者说,根本没把这小宗门的规矩放在眼里。
堂外已经聚集了不少闻讯赶来的弟子。有人窃窃私语:
林师兄说得在理啊...
五常仙门就能不守规矩?
乾修远的目光扫过堂外,那些私语声立刻消失了。但他的脸色明显比刚才更冷。
牙尖嘴利。乾修远终于冷笑出声,但规则,是由强者书写的。
他站起身,金丹期的灵压不再收敛,如潮水般弥漫开来。王卷闷哼一声,额头见汗。李小鱼几乎站立不住。
林闲首当其冲,只觉得胸口像被巨石压住,呼吸骤然困难,本就虚弱的神魂更是阵阵刺痛。他能感觉到系统在脑海中发出尖锐的警报,透支的摸鱼点正在进一步消耗他本就不多的生命力。
但他腰杆依旧挺着,甚至咧开嘴,露出个有点难看的笑:
特使说得对。
他声音在灵压下有些发颤,却清晰无比:
所以...强者更要讲规矩。不然,跟咱们这些底层杂役...还有什么区别?
灵压骤然一收。
乾修远深深看了林闲一眼,那目光像是要把他从里到外剖开。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很好。
他不再看林闲,转向云珩:宗主,客院在何处?
他竟然直接走了。
另外两名稽查使紧随其后。经过林闲身边时,那名女使脚步微顿,瞥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直到三人身影消失,刑律堂内凝固的空气才重新流动。
王卷一把扶住林闲,才发现他后背的杂役服已被冷汗浸透,手脚冰凉。
...你他妈疯了?王卷声音发颤。
林闲借着他的力站稳,喘了几口粗气,才低声道:跟疯子讲道理,就得比他们更疯。
他看向堂外乾修远离去的方向,眼神沉静。
规则是盾,也是试探。乾修远今天没硬来,不是他心慈手软,而是他还没摸清底细——摸清林闲的底细,也摸清青云宗到底有多少人站在林闲这边。
他暂时不会动我们。林闲说,至少在丰收祭之前。
为什么?
因为他要看看,林闲抹了把脸上的虚汗,我这条他们眼里的杂鱼,到底能搅起多大的浪。
堂外围观的弟子们还没有散去。他们看着林闲,眼神复杂——有敬佩,有担忧,也有跃跃欲试。
林闲推开王卷,自己慢慢往外走。他的脚步依然虚浮,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告诉咱们的人,他边走边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中,好戏...才刚刚开场。
夕阳的余晖照进刑律堂,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那影子不像个杂役,倒像个即将踏上战场的将军。
远处客院的窗后,乾修远负手而立,望着林闲远去的身影,指尖轻轻摩挲着一枚玉符。
他对身后的女稽查使说,我要这个林闲的所有资料,从他入门第一天起。
乾修远的目光依旧冰冷,但深处却闪过一丝极淡的兴味。
这条杂鱼,似乎比他想象中有意思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