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绿磷火在镇岳剑的星辉下化作青烟,但那股阴寒腐臭的气息却如同跗骨之蛆,弥漫在林间。七八具灰白僵硬的活尸,口中发出“嗬嗬”的漏风声,动作迟缓却固执地扑向结成阵型的战堂战卒。
“净煞丹护体!攻其关节与头颅!”赵虎低吼一声,手中圆盾再次亮起破邪符文,将一具扑到近前的活尸狠狠撞开。那活尸双臂挥舞,指甲漆黑尖长,带着腥风抓在盾牌上,留下几道深深的腐蚀痕迹,但盾牌上流转的淡金色药力光华迅速将其上的阴寒气息净化。
几乎同时,赵虎身侧两名战卒手中长刀划过赤红轨迹,精准地斩在那活尸的双膝和脖颈!长刀上附加的“破邪炎纹”被激发,灼热的灵光与活尸体内的阴煞之气激烈冲突,发出“嗤嗤”声响。活尸动作一滞,头颅歪斜,但眼眶中的幽绿磷火仍未熄灭,反而更显疯狂,竟张开腐烂大半的嘴,喷出一股腥臭的黑气!
“小心尸毒!”柳莺急声提醒,同时扬手洒出一把淡绿色的粉末。粉末与黑气接触,发出“滋滋”轻响,迅速将毒气中和、净化。
另一边,陈山和孙立带领的小组也各自缠上了一两具活尸。这些低阶活尸力量不小,身体坚硬,且不畏普通刀剑劈砍,但行动终究迟缓僵硬,在配合默契、装备精良的战堂战卒面前,很快便被压制。附着破邪符文的兵器专门克制阴邪,净煞丹的防护又极大削弱了尸毒和阴寒之气的侵蚀,断脉钉更是不时瞅准机会射出,钉入活尸体内,引发小范围的阳和之气爆发,进一步扰乱其体内阴煞平衡。
不到一盏茶功夫,七八具活尸便相继倒地,眼中的磷火彻底熄灭,僵硬的躯干上开始冒出缕缕黑烟,迅速腐烂瓦解,散发出更浓烈的恶臭。
战斗结束得很快,但包括李富贵在内,所有人脸色都不轻松。不是因为活尸有多强,而是它们出现的地点——距离泣血洞尚有百余里,且是在相对“外围”的区域。这说明玄阴宗的活动范围,或者说被其阴煞污染、转化的区域,远比情报中显示的更广。
更令人警惕的是,战斗过程中,密林深处那浓郁的血腥气和阴寒煞气,非但没有减弱,反而似乎……更近了一些。黑暗中,隐约还有更多影影绰绰的身影在缓慢移动,低沉的、压抑的嘶嚎声断断续续传来。
“不止这些。”柳莺握着接收玉符,指尖微微发白,“地脉波动异常的范围在扩大,我们好像……被包围了。”
李富贵持剑而立,镇岳剑的星辉驱散着周围不断试图重新聚拢的阴寒雾气。他怀中的青铜碎片,此刻传来的不再是单纯的灼热与指向,而是一种复杂的、交织着强烈排斥与某种奇异吸引的悸动。排斥针对的是周围弥漫的阴邪煞气,而吸引……则清晰地指向活尸涌出的密林深处。
“赵虎,陈山,孙立,带人结圆阵,原地固守,戒备四周。”李富贵沉声下令,“柳莺,跟我来。”
“谷主!”赵虎急道,“前面太危险!”
“无妨。”李富贵目光锐利如剑,“那里有东西。不弄清楚,我们就算绕过去,也可能被尾随或截击。”
他示意柳莺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朝着血腥气最浓、青铜碎片感应最强烈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潜去。镇岳剑的星辉被李富贵刻意收敛到剑身表面,只散发出微弱却坚定的清光,如同黑暗中的引路灯塔,照亮前方数丈范围。
脚下的腐殖层越来越厚,踩上去发出令人不适的“噗嗤”声,混合着某种粘稠液体的触感。周围的树木形态更加扭曲,许多树干上布满了暗红色的、仿佛血管般的纹路,一些低矮的灌木丛中,可见零散的白骨,看形状有人类也有野兽。
前行约三十丈,拨开一片垂落的、长满黑色苔藓的藤蔓,眼前的景象让李富贵和柳莺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一片林间空地,面积不大,但地面被某种力量粗暴地翻搅过,泥土呈现暗红色,散发着刺鼻的血腥味。空地中央,歪歪斜斜地立着七根粗糙的石柱,石柱表面刻满了扭曲的、流淌着暗红微光的符文,与之前在万骷洞、腐毒泽见过的血祭符文相似,但更加简陋、狂暴。七根石柱中央,是一个直径丈许的、已经干涸发黑的血池,池底残留着厚厚的、粘稠的暗红色污渍和无法辨认的碎骨残渣。
血池旁,散落着一些破烂的衣物、断裂的绳索,以及几个被粗暴撕开的、刻有简易封禁符文的黑色布袋——与百晓通情报中描述的那种押送“祭品”的车辆上所用的布袋,极其相似。
这里显然是一个临时的血祭转化点!那些活尸,很可能就是在此地被抽干精血、注入阴煞后“制造”出来的!
但吸引李富贵目光的,并非这血腥的祭坛。而是在祭坛边缘,一处看似随意丢弃的杂物堆旁,半掩在泥土和落叶下的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通体呈暗金色、边缘已经有些破损的罗盘状器物。罗盘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污垢和干涸的血迹,但其中心处,一枚指头大小的、呈现出纯净天青色的玉质指针,却依旧散发着微弱却纯净的灵光。这灵光与周围污秽阴邪的环境格格不入,如同淤泥中的明珠。
此刻,那枚天青色指针,正微微震颤着,指向……李富贵怀中的青铜碎片!
而李富贵怀中的碎片,传来的吸引与共鸣感,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这是……”柳莺也注意到了那罗盘,她能感觉到罗盘上那股纯净灵光中蕴含的某种秩序、监察的意味,与谷主身上偶尔流露出的气息有几分相似。
李富贵快步上前,小心地拂开覆盖的泥土和落叶,将那暗金色罗盘捡起。入手沉甸甸,非金非玉,材质奇特。罗盘背面的纹路已经磨损大半,勉强能看出似乎是一个抽象的、类似眼睛的图案。正面,除了那枚天青色指针,周围还有一圈模糊的刻度,刻着一些难以辨识的古老文字。
当他手指接触到罗盘,尤其是触碰到那枚天青色指针的瞬间,怀中的青铜碎片猛地一震!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庞大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两者接触的桥梁,轰然涌入李富贵的神魂!
他“看”到了无边的黑暗,看到了如同繁星般散落在大地各处的、散发着微光的“节点”,看到了身穿星纹铠甲、手持类似罗盘法器的身影,在大地上巡弋、监察、修复着那些被黑暗侵蚀的节点……他也“看”到了,三百年前,某个恐怖的意志自地脉深处苏醒,黑暗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一个又一个节点,持罗盘的身影纷纷陨落,法器崩碎四散……
信息流中,还有关于这罗盘本身的残缺说明:“巡天司·分巡使制式法器‘定星盘’,具监察地脉异动、指引‘巡天鉴’碎片方位之能。以‘巡天之息’或星力驱动……”
分巡使!定星盘!指引巡天鉴碎片方位!
李富贵心神剧震,瞬间明白了为什么玄阴宗会有那种粗糙的、能探测异常波动的黑盘,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怀中的碎片会对此物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这定星盘,与青铜碎片同出一源,是上古巡天司分巡使的标准配备之一!虽然破损严重,但其核心的“指引”功能似乎并未完全丧失!
他尝试着,将一缕极其精纯的、蕴含着自己对五行轮转和净化道韵理解的灵力,混合着一丝青铜碎片传递出的独特气息——这或许就是信息流中提到的“巡天之息”——缓缓渡入定星盘中。
“嗡……”
破损的罗盘发出一声微弱却清晰的鸣响!表面的污垢和血迹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震荡剥离少许。中央那枚天青色指针骤然亮起,投射出一片朦胧的、由细密光点构成的虚影。虚影中,两个格外明亮的光点紧紧靠在一起——无疑代表着他手中的碎片和这定星盘本身。而在虚影的极远处,似乎还有两三个极其黯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光点,分散在不同的方向。
其中一个黯淡光点的大致方位……似乎指向东北,陨星涧的方向?另一个更加模糊的,隐约指向南方更深处……
“它能感应到其他碎片?”柳莺看着那神奇的光点虚影,忍不住低呼。
李富贵迅速收回灵力,光点虚影立刻消散。他压下心中的激动,将定星盘小心收入储物袋中。此物价值难以估量,不仅因为其本身是上古法器,更因为它可能指向其他巡天鉴碎片的下落!
“此地不宜久留。”李富贵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心绪,“立刻撤离。这祭坛刚刚使用过不久,控制者或许还未走远。”
他话音刚落,密林深处,那股浓郁的阴寒煞气猛然暴涨!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痛苦与疯狂的尖锐嘶嚎,如同利刃般刺破夜空,由远及近,以惊人的速度袭来!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更多的、蹒跚而僵硬的身影,从黑暗的林木间涌出,眼中跳动着幽绿的磷火,口中滴落着粘液,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鱼,朝着李富贵等人所在的方向,缓缓合围而来。
数量,远超之前!粗略一看,不下三四十具!
……
天工城,子夜已过,丑时初。
城南,“快活林”外围,一间不起眼的小客栈,二楼最里间的客房内。
缺牙李像一头困兽,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桌上那袋中品灵石依旧敞开着口,灵光氤氲,却照不亮他脸上死灰般的颜色。血手那冰冷的威胁,如同毒蛇的信子,在他脑海中反复舔舐。
侄子欠下的巨额赌债,相好和刚出生儿子藏身的地点……这些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软肋,在四海钱庄这样的地头蛇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
他毫不怀疑血手的话。四海钱庄刘掌柜,绝对干得出那些事。
可是……帮他们运送“那东西”?缺牙李干了一辈子掮客,见过太多黑吃黑、卸磨杀驴的戏码。他知道,一旦沾上这种事,自己就成了可以随时被抛弃、甚至被灭口的棋子。那袋灵石,更像是买命钱的前半部分。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几乎要绝望时,客房的窗户,发出极其轻微的“嗒”的一声。
缺牙李浑身一僵,猛地转头,右手已经摸向了腰间藏着的一把淬毒短刀。
只见窗户缝隙里,滑进一张折叠起来的、普通的黄麻纸。纸张轻飘飘地落在桌上,盖住了那袋灵石的一角。
缺牙李警惕地等了片刻,确认再无动静,才颤抖着手,拿起那张纸。展开,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是用最普通的炭笔写的,字迹潦草,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李爷:赌债可清。燕子坞母子平安出城。明日包裹内,多放此盒。事成,灵石归你,另有盘缠,送你们去北原。不从,血手知你在此。”
字条末尾,画着一个极其简单的、仿佛三片叶子托着一枚果实的图案——那是隐龙谷灵粮的简易标识。
缺牙李捏着字条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隐龙谷!他们也找来了!而且,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
赌债可清?燕子坞母子平安?北原?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在他心上。和血手那赤裸裸的威胁不同,这张字条给出了另一条路,一条看似有生机、甚至有利益的路。
他的目光,落在了字条下方,那个随字条一同被送进来的、巴掌大小的漆黑铁盒上。铁盒入手冰凉,严丝合缝,表面没有任何纹路,也感觉不到任何灵力或机关波动。
“多放此盒……”缺牙李喃喃自语,看着桌上那袋四海钱庄的灵石,又看看手中轻飘飘的字条和冰凉的黑铁盒。
一边是四海钱庄的威胁和看似丰厚、实则可能是催命符的灵石;一边是隐龙谷的许诺和这个神秘莫测的黑盒子。
选哪边?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窗外的夜色中。快活林的夜晚,从来都不平静。而明天,只会更加凶险。
许久,他喉结滚动,发出一声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他伸出手,没有去拿那袋灵石,而是将那漆黑的铁盒,紧紧攥在了手心里。然后,他迅速将字条凑近油灯,火苗舔舐,将其化为灰烬。
做完这一切,他像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
他知道,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一条或许同样危险,但至少……看起来有一线生机的选择。
而此刻,距离客栈两条街外的阴影里,一名相貌普通、仿佛路人甲的散修,看着客栈二楼那扇窗户映出的、短暂亮起又熄灭的火光,微微点了点头,转身没入黑暗,向着多宝阁安全屋的方向疾行而去。
天工城的夜,在无数暗流与抉择中,悄然滑向黎明。而数百里外的南疆山林中,一场突如其来的围杀,才刚刚拉开血腥的帷幕。
(第16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