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莺掌心的骨片在正午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那些蛛网般的裂纹深处似乎有暗红色的微光在极其缓慢地流转。骨片触手温热，像一块刚从胸口掏出的活物内脏，在李富贵接过时，甚至能感到它在掌心传来微弱却持续的震颤，震颤的节奏……竟隐约与心跳同步。
“在哪里发现的？周围还有什么？”李富贵沉声问，指尖渡入一丝极精纯的乙木灵气。灵气触及骨片表面黯淡的符文，那些符文骤然亮起一瞬猩红，随即又迅速熄灭，一股阴冷、怨憎、夹杂着浓郁血腥的气息顺着灵气反向侵蚀而来！
镇岳剑鞘内传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清鸣，剑身那线星芒自主流转，将那股阴邪气息瞬间驱散。李富贵掌心泛起淡淡的五色光晕，将骨片彻底包裹隔绝。
柳莺呼吸仍有些急促：“就在老鸦坡西侧那片乱坟岗边缘，一棵枯死的老槐树下。周围……有很多新鲜的脚印，很杂乱，像是有不少人匆忙经过。属下仔细查看过，脚印深浅不一，有些像是拖着重物，地上还有零星滴落的血迹，已经渗入土里发黑了。属下没敢深入，取了这骨片就立刻赶回来了。”
拖着重物？滴落的血迹？李富贵眼神锐利起来。老鸦坡离隐龙谷不过十里，那片乱坟岗因为阴气较重，平日少有修士愿意靠近，但也不至于有什么值得多人搬运的重物。
“骨片周围的土呢？可有翻动痕迹？”
“有！”柳莺立刻点头，“老槐树下的土被挖开过，又回填了，但回填得很匆忙，浮土都没压实。属下挖开一点看了看，下面……埋了三具尸体，看服饰像是附近山里的樵夫或采药人，死了不超过十二个时辰，浑身精血都被抽干了，干瘪得像柴禾，但诡异的是……尸体脸上都带着笑。”
石铁柱倒吸一口凉气：“抽干精血？还笑着死？这他娘的是什么邪术！”
李富贵握紧了手中温热的骨片。这枚阴魂引显然是被刻意激活的，以生人精血为引，强行催动了其中的聚阴符文。而它被埋在老鸦坡——阴魂引布设路线图的起点，又恰好在隐龙谷十里之内……
“他们在测试。”李富贵声音冰冷，“测试阴魂引的激活效果，测试这种强行催动能否干扰到隐龙谷的防护阵法，也在测试……我们的反应速度。”
他转向石铁柱：“铁柱，你立刻带一队战堂精锐，去老鸦坡。不要打草惊蛇，暗中布控，重点监视乱坟岗及周边三里范围。若发现可疑人物，能擒则擒，不能擒则杀。但记住，首要任务是查清对方是否还留有后手，尤其是……是否还有别的被激活的阴魂引。”
“是！”石铁柱眼中凶光一闪，转身就朝演武场方向奔去，那里战堂首批入选者刚刚解散，正好拉出去见见血。
李富贵又看向柳莺：“探查亡魂谷外围的任务暂停。你先去休息，两个时辰后，来研发堂找我。”
柳莺领命退下。
李富贵独自站在演武场边，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掌心的骨片在五行灵力包裹下依旧传来固执的震颤，那指向亡魂谷方向的牵引力越来越清晰。他尝试用神识仔细探查骨片内部结构，发现那些裂纹并非外力所致，而是内部阴煞之气过载、符文超负荷运转后产生的自然崩裂。裂纹边缘的血迹已经与骨片材质部分融合，散发出浓郁的怨念。
“以生祭强行催动……这么迫不及待么？”他低声自语。玄阴宗在亡魂谷的动作，恐怕比预想的还要快，还要激烈。以至于他们不惜在距离隐龙谷如此近的地方进行残忍测试，也要尽快打通这条“阴煞通道”。
他收起骨片，转身朝着研发堂方向走去。墨守丹师和林风应该能从这个“新鲜”的样本里分析出更多东西。
而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天工城，夜幕已然降临。
城西“老鼠巷”深处，一盏昏黄的油灯在斑驳的石墙上投下摇曳的光影。这里是天工城暗市的一处不起眼的接头点，门面是家经营二手法器、兼收赃物的破烂铺子，老板是个总是眯着眼、缺了颗门牙的干瘦老头，道上人称“缺牙李”。
百晓通换了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袍，脸上做了简单的易容，显得年纪大了十几岁，像个不得志的落魄散修。徐管事跟在他身侧，同样改了装扮，扮作他的随从。两人在缺牙李那充满霉味和铁锈味的铺子里等了约莫半柱香时间，后堂的布帘才被掀开。
出来的是个中等身材、面皮白净的中年人，穿着绸缎长衫，手里盘着两个油光水滑的核桃，脸上挂着生意人特有的和气笑容。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像刀子，在百晓通和徐管事身上一扫，便微微颔首：“两位，里面请。”
后堂比前厅更狭窄，只摆了一张方桌和几把椅子，桌上已经沏了一壶粗茶。中年人自称“胡掌柜”，是暗市里专门牵线搭桥的掮客之一。
“听说二位想打听点事儿？”胡掌柜笑眯眯地开口，手指灵活地转动着核桃，“暗市的规矩，先付订金，再谈买卖。消息分三等，下等一百灵石，中等五百，上等……看内容。”
百晓通没废话，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袋，推到对方面前。袋口微微敞开，里面是五十枚晶莹剔透的中品灵石，灵气盎然。
胡掌柜眼睛都没眨一下，伸手将布袋拢到袖中，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爽快。不知二位想知道哪方面的消息？”
“四海钱庄。”百晓通压低声音，模仿着散修略带沙哑的语调，“听说他们最近在暗市接触了几位‘大庄家’，想做点场外的……对冲买卖。我们兄弟也想跟着喝点汤，但总得知道锅是什么料，火候怎么样。”
胡掌柜转动核桃的手微微一顿，深深看了百晓通一眼，笑道：“这位道友消息倒是灵通。不过……四海钱庄的事，牵扯不小，这订金嘛……”
百晓通又推过去一个布袋，这次里面是三十枚中品灵石。
胡掌柜将布袋收起，这才慢悠悠道：“四海钱庄确实在暗市活动，接触的不止一家。主要是‘金钩赌坊’的刘爷，还有‘顺风船行’的赵二当家。他们想做的，也不全是场外对冲。”
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声音压得更低：“刘爷手里养着一批‘水军’，专在各处茶楼酒肆、散修聚集地散布消息，引导舆论。赵二当家则控制着天工城三成的短途货运和小型仓库。四海钱庄找他们，一是想借刘爷的嘴，继续唱衰隐龙谷的灵粮期货，制造恐慌；二是想通过赵二当家的渠道，在交割环节做点手脚——比如，故意延误隐龙谷发往多宝阁指定仓库的灵粮运输，或者在仓库管理上制造‘损耗’、‘变质’的假象，影响现货交割信誉。”
百晓通心中凛然。这招更阴毒！期货交易最终要落到实物交割上，如果交割环节频频出问题，市场对LLq合约的信心就会动摇，价格再高也是空中楼阁。而且这种手段隐蔽，很难抓到直接证据。
“他们出价多少？”百晓通问。
“刘爷那边，四海钱庄包了未来三个月他手下所有水军的开销，外加五万灵石辛苦费。赵二当家那边……”胡掌柜笑了笑，“听说四海钱庄允诺，事成之后，将北原万合商会那条线的部分货运生意转给他。”
百晓通和徐管事对视一眼。四海钱庄这是下了血本，不仅要搞垮LLq合约，还要断隐龙谷的外贸运输线！
“胡掌柜可知，他们何时动手？”
“刘爷的人已经动起来了，这两天城里关于隐龙谷灵粮‘库存造假’、‘南疆灵田被污染’的流言，就是他手下放出去的。”胡掌柜道，“赵二当家那边，据说要等隐龙谷下一批运往多宝阁仓库的货出发后，在路上动手脚。时间嘛……大概就在七八天后。”
七八天……百晓通快速盘算。隐龙谷发往天工城多宝阁仓库的下一批货，主要是五千石“青玉灵晶米·特供版”和一千石“饱腹一号精粹版”，用于补充之前拍卖消耗和日常销售，按计划确实是七日后由多宝阁的运输飞舟队来提货。
“多谢胡掌柜指点。”百晓通拱了拱手，又看似随意地问了句，“除了这两位，四海钱庄还接触了暗市其他势力吗？比如……有没有擅长‘破阵’或者‘追踪’的能人异士？”
胡掌柜眼中精光一闪，旋即恢复如常，呵呵笑道：“道友说笑了，暗市龙蛇混杂，什么能人都有。不过四海钱庄生意做得大，接触的人多，具体有哪些，老夫也不敢说全知道。怎么，二位还有别的打算？”
“随便问问。”百晓通起身，“今日叨扰了。”
离开老鼠巷，回到多宝阁安排的一处安全屋，百晓通才卸下伪装，脸色阴沉。
“四海钱庄这是要双管齐下，舆论打压加实物破坏。”徐管事忧心忡忡，“刘爷的水军好对付，我们可以反制流言，甚至揭露他们收钱办事。但赵二当家那边……运输途中的事，防不胜防啊。我们总不能派大批人手全程押运，那样成本太高，也显得我们心虚。”
百晓通在屋内踱步，沉吟道：“赵二当家控制的是天工城周边的短途货运和小型仓库。多宝阁的跨域运输飞舟队，他插不上手。但飞舟队抵达天工城后，货物从码头运到多宝阁中心仓库这段路，用的是本地车队和力夫，这里就可能被他做文章。”
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既然他们想在运输上动手脚，那我们就将计就计。”
“百管事的意思是……”
“你立刻去办两件事。”百晓通语速加快，“第一，以同盟商贸堂名义，向多宝阁提交正式申请，请求将下一批灵粮交割仓库，从现在的‘丙字三号仓’，变更为‘甲字一号仓’。”
徐管事一愣：“甲字一号仓？那是多宝阁自用的核心储备库，守卫森严，管理最严格，从不对外租用。他们能同意吗？”
“所以需要你去找徐管事，不，找墨渊长老派驻天工城的另一位负责人——我记得是姓吴的那位执事。”百晓通道，“告诉他，我们愿意支付双倍仓储费，并且承诺，未来三个月内，同盟所有通过多宝阁平台交易的灵粮现货交割，都优先使用甲字一号仓。作为回报，我们希望多宝阁能加强对这批货的全程监管，尤其是城内的转运环节。”
徐管事明白了。甲字一号仓的管理和守卫级别远非普通仓库可比，赵二当家势力再大，手也伸不进那里。而且多宝阁为了自身的信誉和这笔不菲的仓储费，必然会加强对货物的保护。这是借力打力。
“第二件事，”百晓通继续道，“联络我们在天工城所有能信任的、与运输行当有关的盟友，特别是那些和赵二当家有竞争关系的。放出风声，就说隐龙谷下一批货价值巨大，安保级别会提到最高，任何试图打这批货主意的人，都会遭到同盟和多宝阁的联合打击。同时，暗示他们，如果谁能提供赵二当家试图破坏运输的切实证据，同盟愿出高价收购，并承诺未来的运输订单优先考虑他们。”
这是打草惊蛇加分化瓦解。既要吓阻赵二当家，也要在他内部制造不安，甚至可能引动他的对头主动提供情报。
“我这就去办！”徐管事精神一振，匆匆离去。
百晓通独自留在屋内，取出与李富贵联络的传讯符，将暗市探查到的情况和应对策略快速汇报。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到窗边，看着天工城璀璨的夜景。
城市的霓虹灵光映照在他脸上，明暗不定。金融战的战场，从来不止在交易大厅的水晶幕墙上。每一个流言，每一趟运输，每一次交割，都是看不见硝烟的厮杀。
而此刻，隐龙谷研发堂内，李富贵正将那颗温热震颤的阴魂引骨片，放在墨守丹师和林风面前的特制玉台上。
玉台周围布设了小型净化阵法，防止骨片的阴邪气息外泄。墨守丹师手持一根细长的银针，针尖闪烁着淡金色的净神晶粉末光芒，小心翼翼地点在骨片中央那黯淡的符文核心处。
银针触及符文的刹那，骨片剧烈一震，表面裂纹中的暗红微光骤然暴涨！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怨念如同实质般涌出，却被净化阵法牢牢挡住，发出“嗤嗤”的消融声。
“好强的怨力！”林风脸色发白，手中一块记录玉简飞速刻录着能量波动数据，“这至少是十个以上生魂被强行抽离、精血燃尽时留下的执念！玄阴宗简直丧心病狂！”
墨守丹师神色凝重，银针缓缓移动，顺着符文纹路勾勒。随着他的动作，骨片内部的结构如同被层层剥开的洋葱，在众人神识感应中逐渐清晰。那不仅仅是一个聚阴符文，内部还嵌套着数层极其精密的微缩阵纹，有引导阴煞流向的“导引纹”，有接收远程指令的“共鸣纹”，甚至还有一道极其隐晦的、用于反向追踪激活者位置的“溯源纹”！
“这不是简单的阴魂引。”墨守丹师沉声道，“这是一个精密的阴煞传导与监控节点！激活者不仅能通过它引导阴煞之气，还能实时感知节点的状态，甚至……如果我们在研究时触动那‘溯源纹’，对方可能会立刻知道我们的位置！”
李富贵眼神一冷。果然是个陷阱。用樵夫的性命和精血激活骨片，故意留在老鸦坡，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测试干扰效果，更是想引诱隐龙谷的高手前去探查或研究，从而暴露位置甚至身份！
“可能屏蔽或反向干扰吗？”他问。
林风盯着玉简中记录下的复杂阵纹结构，额头渗出汗水：“很难。这套阵纹嵌套得太巧妙，牵一发而动全身。强行屏蔽可能会触发自毁或警报。反向干扰……需要先破解它的共鸣频率，这需要时间，而且需要更‘新鲜’的、处于活跃状态的样本进行实时监测。”
更新鲜的样本……李富贵望向西方，亡魂谷的方向。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青铜碎片，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强烈的、前所未有的灼热感！
那热量并非散乱，而是凝聚成一道清晰的指向——同样，指向西方亡魂谷！与此同时，一直安静悬挂在腰间的镇岳剑，剑鞘内那线星芒也开始急促地闪烁，剑身发出低沉而肃杀的嗡鸣，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令它极度厌恶且必须诛灭的存在。
李富贵猛地站起身。
亡魂谷那边，出大事了。而且，是足以引动巡天鉴碎片和镇岳剑同时强烈预警的大事！
（第15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