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毒泽方向的雷声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滚过天际，雨却始终没有落下来。隐龙谷议事堂的灯火亮了一夜。
李富贵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着四份刚刚送达的侦查报告玉简。石铁柱站在一旁，浓眉紧锁。林风、墨守丹师、还有临时被唤来的两位护卫堂新任副队长——赵坤和一位名叫孙虎的筑基中期体修，分坐两侧。
“四组人，十二个时辰的观察。”李富贵的声音在寂静的堂内响起，听不出疲惫，“第一组，腐毒泽外围。毒瘴浓度增加三成，巡逻队交叉无盲区，新增两座预警哨塔。第二组，绕到腐毒泽西侧，发现一条疑似秘密运输通道，有车辙和大型爬行类妖兽的爪印，通往沼泽深处，痕迹很新。”
他拿起第三枚玉简：“第三组，阴风涧外围。那里地形更险，是两条巨大山涧交汇形成的裂谷，终年阴风呼啸，风中夹杂着能侵蚀护体灵力的‘蚀骨阴风’。他们观察到谷口有重兵把守，至少三十人，其中四名筑基后期。谷内隐约有大规模土石作业的动静和阵法波动。”
最后是第四组：“第四组尝试靠近‘泣血洞’方向，但在距离百里处就遭遇了不明神识的粗暴扫描，被迫撤回。他们报告说，那片区域的地表植被呈现不正常的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极淡的血腥味，即使隔着百里，也能感到心悸。”
石铁柱拳头捏紧：“泣血洞……就是令牌影像里霍九汇报的地方？玄阴宗果然在加快进度。”
“不止。”李富贵将四份报告推给众人传阅，“毒瘴变浓，是为了阻挡侦查和潜入。运输通道，说明他们在向节点大量运送材料。阴风涧的重兵和施工动静，表明那里可能正在构筑更坚固的防御或进行关键工程。而泣血洞的异常……很可能是某种大型血祭仪式的准备，或者节点核心已经激活到一定程度，开始影响周边环境。”
他看向墨守丹师和林风：“‘断脉钉’的批量制作进度？”
林风立刻回答：“白色版已完成两百四十枚，蓝色版七十枚，红色版……算上刚做好的五枚，共有十五枚。破煞丹储备五百瓶，避瘴散三百包。”
“不够。”李富贵摇头，“尤其破煞丹和避瘴散。阴风涧的蚀骨阴风对灵力消耗极大，没有足够防护，筑基修士在里面撑不过一个时辰。林风，研发堂所有人手，未来三日，全力赶制这两样。材料不够，就去功勋殿发布紧急收购任务，溢价三成。”
“是！”林风应下。
“墨老，”李富贵转向白发丹师，“您对‘蚀骨阴风’可有了解？除了硬抗，有无取巧之法？”
墨守丹师沉吟道：“蚀骨阴风，实则是地脉阴煞与裂谷特殊地形结合，形成的带有微弱‘湮灵’属性的罡风。硬抗确实消耗巨大。老夫记得……早年游历时，曾在某处古籍见过一种‘定风珠’的炼制法，以‘定风石’为核心，辅以几种调和灵气的材料，能小范围平息此类阴风。只是定风石颇为罕见。”
“定风石……”李富贵心中一动，“天南商会送来的七彩灵壤线索里，好像提过一句‘裂谷深处有青灰色奇石，触之生温，能定风波’，会不会就是定风石？”
“有可能！”墨守丹师眼睛一亮，“若真是定风石，那迷雾裂谷的价值就更大了！”
“价值大，风险也大。”石铁柱瓮声道，“玄阴宗可能已经在那里有布置了。”
“所以，我们需要更多情报。”李富贵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赵坤，孙虎。”
两名副队长立刻挺直身体。
“你们各带十名好手，明日出发。赵坤队，伪装成深入南疆采集毒瘴区域特有灵植的散修小队，设法接近迷雾裂谷外围，不要进去，只在外围观察地形、妖兽分布、有无人为活动痕迹。特别注意寻找‘青灰色奇石’的线索。孙虎队，你们去落枫集废墟。”
“落枫集？”孙虎一愣，“那里不是已经被我们和宗门清理过了吗？”
“清理的是表面。”李富贵道，“影杀楼的消息，有个自称‘醉道人’的疯癫老道在那里出没，逢人讨酒，说些疯话。找到他，想办法接触。此人可能知道些关于灵荒、关于三百年前黑煞渊之变的旧事。记住，态度要恭敬，哪怕他真是疯子。若他讨酒，给他最好的灵酒。”
两人领命。
“铁柱，”李富贵最后看向石铁柱，“你坐镇谷内，统管所有护卫力量，尤其加强库房、研发堂、金霞树苗区和蜕变灵壤区的防卫。我怀疑，玄阴宗可能会对我们后方发动袭扰，牵制我们南下的精力。”
“师弟放心，俺晓得轻重！”石铁柱拍着胸脯。
安排完这些，天色已蒙蒙亮。众人散去准备，李富贵却毫无睡意。他走到窗前，看着谷内渐渐苏醒的景象：炊烟从弟子居所升起，灵田里已有早起的灵植夫在照料作物，远处钱庄方向隐约传来算盘珠子的脆响——百晓通虽不在，但钱庄的日常运转已然自成体系。
就在他沉思时，一名钱庄的年轻管事小跑着来到议事堂外，手里拿着一封灵光闪闪的拜帖。
“谷主，山门外来了三个人，说是‘万合商会’的执事，从北原‘风雪集’赶来，拿着多宝阁金不换执事的引荐信，想拜见您，商谈灵粮采购和……期货合作事宜。”
万合商会？北原风雪集？李富贵接过拜帖。帖子做工精美，封面有冰雪纹路，内里字迹工整，措辞客气，落款是“万合商会北原分会采买执事 韩立”。
金不换的引荐信附着，内容简单：万合商会乃北原有数的大商会，信誉良好，对灵粮期货兴趣浓厚，望李谷主拨冗接洽。
“请他们到迎客轩，我稍后便到。”李富贵道。北原市场，气候寒冷，灵植生长不易，对稳定供应的灵粮需求应该很大。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迎客轩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清晨的寒意。李富贵踏入时，三位客人已起身相迎。为首的韩立是个面容精悍、目光炯炯的中年人，筑基后期修为，一身北原风格的白裘长袍，带着风霜之色。身后两人一老一少，老者气息沉凝，是筑基中期，年轻人则只有炼气圆满，像是随行学徒。
“李谷主，冒昧来访，叨扰了。”韩立拱手，声音洪亮，带着北原人特有的直爽，“在下韩立，万合商会北原分会执事。这两位是我的副手老赵和学徒小吴。我们商会主营北原特产与各域物资互通，近日听闻贵盟灵粮之名，尤其是那能在‘万通宝箓’挂牌的期货合约，十分感兴趣。金不换执事与我们分会长有些交情，故厚颜求了引荐信，前来拜会。”
“韩执事远道而来，辛苦了。”李富贵还礼，请众人落座，命人奉上热茶和几碟隐龙谷特制的“紫气东来膏”制成的茶点。“不知贵商会对哪方面更感兴趣？”
韩立也不绕弯子：“实不相瞒，北原苦寒，灵植难生，低阶修士常年为资源所困。贵盟灵粮若能稳定供应，无疑是雪中送炭。我们想先订购一批‘青玉灵晶米’和‘饱腹一号精粹版’试销。更重要的是，”他目光灼灼，“我们想在天工城‘万通宝箓’平台，代理贵盟灵粮期货在北原的部分业务。”
“代理期货业务？”李富贵微微挑眉，“愿闻其详。”
“简单说，就是由我们万合商会作为中间方，在北原吸纳本地修士和势力的投资，集中通过我们在‘万通宝箓’的账户进行期货交易。”韩立解释，“北原修士对跨域平台操作不熟，且信任本地商会多于陌生平台。我们可以提供本地化的咨询、结算、甚至风险对冲服务，从中抽取佣金。这对贵盟而言，能快速打开北原市场，扩大交易量；对我们而言，则是新的利润增长点。”
李富贵听明白了。这是想要“做市商”和“代理商”的结合体。好处是能借助对方的本土渠道快速扩张，坏处是可能失去部分定价权和客户直接联系，且要防范对方利用信息不对称损害同盟利益。
“想法不错。”李富贵斟酌着用词，“不过，期货代理涉及风险共担、资金监管、信息同步等诸多问题。贵商会可有具体方案？比如，如何保证客户资金安全？如何确保交易指令准确执行？盈亏如何分配？出现纠纷，依据哪方规则仲裁？”
韩立显然有备而来，取出一枚玉简：“初步方案在此，请李谷主过目。我们愿意接受多宝阁的第三方资金托管，交易指令通过加密传讯阵实时同步，盈亏按约定比例分成。至于规则，自然以‘万通宝箓’平台规则为主，但具体代理合同细节，我们可以协商。”
李富贵接过玉简，神识扫过。方案确实考虑得比较周全，显示出万合商会的专业。分成比例也还算公道。
“此事需同盟商贸堂详议。”李富贵没有立刻答应，“韩执事可在青云集多住几日，体验一下我同盟的灵粮和其他产品。待我与商贸堂诸位执事商讨后，再给执事答复。至于试销的灵粮订单，可以先签。首批数量，韩执事觉得多少合适？”
韩立眼中闪过喜色：“首批若能供应五千石‘青玉灵晶米’和一千石‘饱腹一号精粹版’，最好不过。价格可按贵同盟对外批发价，我们用上品灵石结算。”
五千石青玉灵晶米，按目前批发价约合二十五万下品灵石；一千石饱腹一号精粹版，约合八万下品灵石。总计三十三万下品灵石，折合三千三百上品灵石。不算特别大的单子，但作为试水合作，诚意足够。
“可以。”李富贵点头，“合约细节，我让钱庄管事与韩执事对接。货物十日内可备齐，通过多宝阁的跨域运输渠道发往北原风雪集，运费按惯例由买方承担，如何？”
“痛快！”韩立笑道，“李谷主果然名不虚传。”
送走万合商会的人，李富贵揉了揉眉心。商业上的扩张比他预想的更快，这固然是好事，但也意味着管理难度和风险同步增加。百晓通不在，很多具体事务需要他亲自决断。
他起身，准备去钱庄看看账目和期货盘口。刚走出迎客轩，就见林风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攥着一枚刚刚激发过的传讯符，脸色难看。
“师兄！不好了！刚接到西山寒潭那边护卫小队的紧急传讯！他们……他们和药王谷的人又起冲突了！这次更严重，双方动了手，我们伤了五个人，其中一个重伤！药王谷那边也伤了三四个，领头的那个姜芸执事叫嚣着要让她兄长，就是少谷主姜枫，来找我们算账！”
李富贵眼神骤然一冷。西山寒潭的月光蓿采集权争端，之前不是已经暂时平息了吗？姜枫还送了九转化毒丹示好。怎么突然又起冲突？还动了手，见了血？
“具体怎么回事？传讯里怎么说？”他沉声问。
林风将传讯符递过来：“小队报告说，他们按照之前约定，只采集西半边寒潭区域的月光蓿。但药王谷的人今天一早突然过来，说整片寒潭，包括我们已经采集过的区域，地下发现了一条小型‘寒玉髓’矿脉，是炼制高阶丹药的辅材，要求我们立刻退出，并交出已采集的月光蓿，说是被‘污染’了矿脉灵气。我们的人自然不肯，争论起来。那姜芸执事直接动了手，用了一种带着异香的粉末，我们的人吸入后灵力滞涩，才吃了亏……”
寒玉髓矿脉？李富贵接过传讯符，神识探入，画面模糊晃动，但能看出寒潭边剑拔弩张的场景，地上躺着几名隐龙谷护卫，脸色发青，显然是中毒迹象。药王谷的人手持药锄、药铲，虎视眈眈。姜芸站在前面，一脸骄横，正指着这边呵斥。
“好一个药王谷。”李富贵收起传讯符，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前脚少谷主示好合作，后脚执事就动手伤人抢矿。这是唱双簧，还是内部不和？”
他转身对林风道：“立刻让墨老准备最好的解毒丹药，派最快的飞舟送去西山寒潭，救治伤员。传令给小队，全员撤回，暂时放弃寒潭区域，但已采集的月光蓿必须全部带回，一棵不留。同时，以我的名义，起草一份正式抗议文书，发给药王谷在天工城的驻地，抄送一份给流云峰吴长老。文书要写清楚事情经过，附上传讯符影像，质问药王谷：这就是贵谷承诺的‘互通有无’、‘共同应对威胁’？若不给个明确交代，同盟将重新评估与药王谷的一切合作。”
林风被李富贵平静语气下隐含的锋芒慑得一凛，连忙点头：“我这就去办！”
李富贵望向西方，西山寒潭的方向。月光蓿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同盟的尊严和底线。药王谷若以为可以凭借势大，一边合作一边肆意欺压，那就大错特错了。
正好，借此事，也可以看看那位姜枫少谷主，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药王谷内部，又是怎样的局面。
他袖中的手，轻轻握住了那枚冰冷的衔尾蛇令牌。霍九的影像碎片里，那句“冥主……不耐……”的低语，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南方的乌云未散，西方的风波又起。这盘棋，越来越复杂了。
（第14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