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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的午后,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进“山居岁月”一楼宽敞的休息区。南风睡了个绵长的午觉醒来,感觉精神好了许多,连日卧床的滞闷感一扫而空。后脑的隐痛和晕眩感已变得极其轻微,只有在突然转头时才会偶尔提醒她伤口的存在。她对着镜子看了看,额角的敷料已经换成了更小的一块,几乎被头发完全盖住。

一种久违的、想要活动、想要融入鲜活人间的渴望涌了上来。她换上一件舒适的米白色亚麻长裙,外面松松披了件林夏的浅灰色开衫(带着他清冽好闻的气息),慢慢走下楼。

木质楼梯依然吱呀轻响,但她的脚步已比三天前稳当许多。还未到楼下,就听见郭安那标志性的大嗓门混杂着林夏低沉的回应和文迪偶尔插入的平和语调,从休息区传来,似乎正在讨论着什么。

她转过楼梯拐角,视线豁然开朗。休息区临窗的位置,林夏、郭安和文迪正围坐在一张原木茶桌旁。林夏背对着楼梯方向,坐姿依旧挺拔,但侧脸线条在午后光线里显得比前几日柔和了许多。郭安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文迪则端着一杯茶,嘴角噙着一丝淡笑。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将三人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空气里浮动着茶香和窗外飘来的、不知名花草的浅淡香气。这一幕安宁、寻常,却让南风心头瞬间被一种满满的、失而复得的幸福感填满。能这样健康地走下来,看到他们在,真好。

她的脚步声惊动了三人。林夏第一个转过头,目光触及她的瞬间,眼底便漾开一片柔软,立刻起身迎了过来。“怎么自己下来了?头不晕了?” 他自然地伸出手,虚扶在她身侧。

“睡饱了,感觉好多了。” 南风对他笑笑,脚步轻快地走向茶桌,故意忽略了他那随时准备搀扶的姿态,以示自己真的恢复了活力。“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哎哟,嫂子!你可算舍得下楼了!” 郭安立刻夸张地拉开自己旁边的椅子,“快坐快坐!正批判林夏这家伙呢,说你住院那几天,他连护士给你量体温都要盯着,生怕人家手重了。”

南风在林夏拉开的椅子上坐下,闻言忍不住笑起来,看向林夏。林夏面不改色地在她旁边坐下,只淡淡道:“职责所在。”

文迪将一杯早已准备好的、温度适宜的花果茶推到她面前,接话道:“在聊郭老板计划在民宿后面山坡开辟一小片有机菜园的事,畅想未来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

“这个主意好呀!” 南风眼睛一亮,捧起温热的杯子喝了一口,清甜微酸的口感让她惬意地眯了眯眼。连日的清粥小菜和养生汤水,虽然营养,嘴里到底有些寡淡。此刻坐在这充满生活气息的环境里,看着朋友们,闻着茶香,听着闲聊,一种强烈的、属于世俗的快乐和渴望冒了出来。

她放下杯子,目光在三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郭安身上,唇角扬起一个带着点狡黠和期待的弧度:“郭安,跟你商量个事儿。”

“嫂子你尽管吩咐!” 郭安一拍胸脯。

“我……” 南风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语气带着一种“受够了”的控诉,却又软绵绵的,更像撒娇,“我感觉我嘴里……林大厨师这不让吃,那不让碰,简直比医院管得还严。” 她说着,还故意瞥了林夏一眼,眼底却全是笑意,“我现在感觉真的好多了,头不晕了,胃口也回来了。你看……你这地头蛇,能不能带我去吃点……好吃的?不用大油大辣,就……地道点,有味儿点的?”

她的话音刚落,郭安就“噗嗤”一声乐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嫂子,你可算说出来了!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这几天喝那些汤汤水水,眼神都快跟窗外那小白猫一样幽怨了!” 他一边笑,一边得意地瞟向林夏,“看看,民意不可违啊!林夏,你这‘健康专制’统治遭遇群众反抗了!”

林夏眉头微蹙,不赞同地看着南风:“医生说了要清淡饮食,你伤口还在恢复期,肠胃也弱……”

“我知道我知道,” 南风立刻打断他,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声音放得更软,带着点儿赖皮,“就一点点,尝尝味道嘛。你看郭安和文迪都在,你也在,我们就找个安静干净的小店,点几个清爽的菜,我保证不多吃,就解解馋,好不好?” 她仰着脸看他,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渴望,还有一丝大病初愈后对平凡快乐的急切向往。

那眼神让林夏准备好的所有“不可以”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着她恢复血色的脸颊和灵动的眼神,知道她是真的在好转,精神也在恢复。过度保护有时反而是一种压力。他想起文迪那天的话,要相信她的生命力,也要回到更自然的生活节奏里。

文迪这时温和地开口:“适量调剂一下口味,只要避开发物和过于刺激的,对于恢复心情也有益处。我知道古城里有几家私房菜,食材新鲜,做法清淡但滋味足,环境也清静。”

郭安立刻接上:“对对对!文迪说的那家‘溪畔小筑’就不错!他们家的清蒸弓鱼、茉莉花炒蛋、还有鸡枞菌汤,鲜掉眉毛!保证嫂子吃了还想吃,还健康!”

三比一。南风期待地看着林夏,手指还无意识地挠着他的手心。

林夏终于败下阵来,无奈地叹了口气,眼底却掠过一丝纵容的笑意。他反手握住她作乱的手指,看向郭安和文迪:“地方你们定,一定要干净,菜品要提前确认过。”

“得令!” 郭安眉开眼笑,立刻掏出手机,“我这就打电话订个包间!嫂子,咱们晚上就去!庆祝你康复出关!”

南风顿时笑逐颜开,仿佛已经尝到了那期待已久的鲜美滋味。阳光洒在她身上,发梢都被染成了金色,连那小块敷料都显得不那么碍眼了。林夏看着她开心的样子,连日来的疲惫和紧绷,似乎也在她明媚的笑容里,一点点融化消散。生活终将回归它应有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暖轨道,而这顿“解禁”的晚餐,或许就是一个美好的开端。

暮色四合,“山居岁月”民宿的灯光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晕染着青石板庭院。南风换好衣服下楼时,等在厅里的三人眼前都是一亮。

她穿了条薄荷绿的及膝棉质连衣裙,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摇曳,领口和袖口缀着细小的白色绣花,清新得像山涧旁初绽的嫩叶。外面搭了件白色的针织短开衫,脚上一双简单的白色帆布鞋,长发松松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柔软地垂在颊边。脸上只薄薄施了一层润泽的护肤品,气色却比午后时更显红润,眼眸清澈透亮,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大病初愈后特有的、带着点脆弱的鲜活感,又因为这份精心打扮,透出掩不住的期待与雀跃。

“哇哦!”郭安毫不吝啬地吹了声口哨,绕着南风半真半假地打量,“嫂子,你这哪是去吃饭,你这是去赴春天的约会啊!林夏,压力大不大?”

林夏的目光从南风出现起就胶着在她身上,闻言淡淡扫了郭安一眼,没接话,只是走上前,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拿着的小手袋,另一只手依旧虚扶在她腰侧,低声问:“穿这点,晚上山里凉,要不要加件外套?”

“不冷,这样刚好。”南风冲他笑笑,眉眼弯弯。

文迪也微笑着点头致意,目光在南风身上停留一瞬,镜片后的眼神温和:“气色好多了。”

四人说笑着出了门。郭安说的“溪畔小筑”并不远,就在古城另一头一条更安静的巷子里,是座带小院的老房子改造的。暮色中,白墙黛瓦,檐角挂着红灯笼,木门虚掩,推开便是潺潺水声——原来真有一条小小的溪流从院旁绕过。院子里种着竹子和各色花草,环境清幽,只有两三个包间,确实雅致。

他们被引到一间临溪的包厢,窗户半开,溪水声和草木的清香随风潜入。菜是郭安和文迪提前点好的,都是些时令清淡菜式,但做法精致。

菜很快上桌。清蒸洱海弓鱼,鱼肉雪白,只撒了葱丝姜丝和一点点蒸鱼豉油,鲜甜嫩滑;茉莉花炒土鸡蛋,黄澄澄的鸡蛋里裹着洁白的茉莉花瓣,香气扑鼻;鸡枞菌炖鸡汤,汤色清亮,菌香浓郁;还有一道清炒水性杨花(海菜花),碧绿爽口;主食是铜锅焖饭,里面拌着火腿丁和青豆,焦香诱人。

林夏几乎没怎么动筷子给自己夹菜。他的注意力全在南风身上。先是将她面前的骨碟摆正,又用公筷将鱼腹部最嫩、刺最少的一块仔细剔好,放到她碗里。“小心刺。” 他低声提醒,又舀了小半碗鸡汤,轻轻吹了吹,确认不烫才递过去。“先喝点汤暖暖。”

南风开心得像只被放出笼子的小鸟,每样菜都尝了一点,眼睛满足地眯起来。“唔,这个花炒蛋香!汤也鲜!” 她吃得津津有味,但确实听话,每样都只浅尝辄止,更多的是享受这种“被允许”品尝美味的自由和朋友们相聚的快乐。

郭安一边大口吃饭,一边不忘调侃:“看看,看看,林夏这服务,五星级酒店管家都比不上。嫂子,你这待遇,皇帝也就这样了吧?哎,文迪,咱俩是不是也得学着点?”

文迪慢条斯理地吃着菜,闻言扶了扶眼镜,平静道:“个人禀赋不同,学不来。南风享受得理所应当。” 他说话间,目光偶尔会掠过南风,观察她的神色和用餐情况,那是一种带着距离感的、理性的关注,确保气氛融洽,也留意着她是否真的舒适。

南风被郭安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夹了一筷子水性杨花放到林夏碗里:“你也吃呀,别光顾着我。郭安你别瞎说,文迪你也吃这个,很清爽。”

气氛轻松融洽,溪水声、低语声、碗筷轻碰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温暖。几杯清茶下肚,话题也不知怎的,就绕回了几天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郭安灌了口茶,抹了把嘴,看着南风,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佩服和好奇:“说真的,嫂子,当时那情况,吓都吓死了。你怎么就……想都没想就扑上去了?后脑勺啊,那可是要害!你就没想想自己?” 他问出了在场除了南风自己,或许都盘旋过心头的问题。

南风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林夏握着筷子的手也微微收紧,目光沉静地看向她。

包厢里安静了一瞬,只有溪水潺潺。

南风放下筷子,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激动或后怕,反而有种近乎澄澈的平静。她微微歪头,似乎真的在认真回想当时的念头,然后笑了笑,那笑容很浅,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其实……真的没想。” 她的声音清晰而平和,“就是看见了。看见东西要砸到孩子,看见她妈妈吓坏了的脸。然后……身体自己就动了。好像脑子里有个声音,或者说根本没有声音,就是一种感觉——‘不能让她被砸到’。”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眼神有些放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喧闹的夜晚。“可能……就是一种本能吧。就像看到小孩要摔跤,你会下意识伸手去扶;看到老人拿不动东西,会想帮一把。只不过这次……情况更急一点。” 她抬眼看着郭安,又看看文迪和林夏,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没时间衡量利弊,没时间害怕。做了,就是做了。如果当时有时间多想一秒,或许……我也会怕。但幸好,没有。”

她的话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仿佛那奋不顾身的一扑,和平时顺手帮个小忙没什么本质区别。没有豪言壮语,没有自我标榜,只有一份简单到近乎质朴的“不能让她被砸到”的念头。

郭安听得怔住了,半晌才重重吐出一口气,竖起大拇指:“服!我是真服了!嫂子,你这境界,一般人达不到。本能?这本能也太珍贵了!”

文迪静静地看着南风,镜片后的目光深邃。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并非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本能’。这种看似未经思考的瞬间选择,往往是一个人长期形成的价值观、同理心与勇气的集中爆发。它比深思熟虑后的行动,更能映照灵魂的底色。” 他的话,像是对南风那轻描淡写的解释,做了一个理性而深刻的注脚。

林夏一直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手,在桌下轻轻握住了南风放在腿上的手,握得很紧。他的手心温热,甚至有些汗湿。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窗外流淌的溪水上,侧脸线条在灯笼的光晕里显得格外柔和,又带着一丝紧绷过后彻底放松的痕迹。南风感觉到他手心的力度和微微的颤抖,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又软又暖。她知道,他在后怕,也在为她骄傲。

她回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点了点,然后笑着对郭安和文迪说:“好啦,过去的事不提了。我们吃饭吧,这焖饭真香,郭安你再给我盛一小碗好不好?就一小碗!”

“好嘞!管够!” 郭安立刻应声,殷勤地接过她的碗。

话题被自然地引开,包厢里重新洋溢起轻松愉悦的气氛。溪水依旧欢快地流着,灯笼的光温暖地笼罩着这一桌人。那场意外带来的阴霾,似乎终于在这顿温馨的晚餐、在这坦诚而平和的对话中,彻底散去。留下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彼此间更加深厚的情谊,以及对人性中那抹不假思索的善意的深深触动。南风脸上明媚的笑容,比窗外的溪水更清亮,比桌上的灯火更温暖。

晚餐在溪水潺潺和灯火暖融中结束。南风果然只吃了小半碗焖饭,每样菜都浅尝辄止,但眉梢眼角的满足感,却比饱餐一顿还要浓烈。林夏见她确实守诺,且精神奕奕,眼底最后那丝紧绷也终于化开,化作深潭般的温柔。

四人沿着来时的青石板路慢悠悠往回走。夜色已浓,古城褪去了白日的喧闹,只有檐下的红灯笼和偶尔漏出窗棂的暖光,勾勒出静谧的轮廓。山间的空气清冽,带着植物和泥土的气息。

郭安和文迪很识趣地走在了前面几步,将空间留给后面的林夏和南风。郭安还在回味着刚才的饭菜和谈话,低声跟文迪嘀咕:“文迪,你说嫂子那样的人,是不是特别少?反正我郭安是做不到那种时候想都不想就往上冲。”

文迪走在灯笼光影交错里,侧脸沉静:“善良有很多种形态,勇气也是。南风那种,是刻进骨子里的。可贵,但也让人……” 他顿了顿,没说完,但郭安大概明白那未尽之意——让人心疼,也让在乎她的人提心吊胆。

后面,南风走得很慢,裙摆在夜风里微微拂动。她深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觉得连肺腑都被洗涤了一遍。“真舒服。” 她轻声感叹,抬头看天,古城上空能看见几颗格外明亮的星子。

林夏走在她外侧,手臂始终虚环在她身后,是一个保护的姿态,却又克制着不去过多碰触,给予她行走的自由。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她身上,留意着她的步伐和神态。“累不累?头晕吗?” 他还是不放心地问。

“一点都不累,也没晕。” 南风转头看他,夜灯在她眸中投下细碎的光,“就是觉得……活着真好,能这样走着真好。” 劫后余生,寻常的散步都成了莫大的享受。

林夏心口微窒,伸手将她被风吹到脸颊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微凉的耳廓。“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万语千言都凝在这个单音里。他何尝不是同样的感受?能这样看着她安好地走在身边,听着她轻快的语调,便是人间至幸。

回到“山居岁月”,郭安在院门口挥挥手:“得,我这电灯泡自觉点儿,先撤了。嫂子你好好休息,明天想吃什么再跟我说!文迪,走,我那还有半瓶好酒,咱俩继续聊聊你那菜园子大计?” 他朝文迪挤挤眼。

文迪颔首,对林夏和南风道:“晚安。南风,如果夜里任何不适,随时叫我们。” 他顿了顿,补充一句,“好好休息。”

看着两人朝郭安常住的那栋小楼走去,南风才和林夏转身进了他们住的这栋小院。关上院门,将山间微微的凉意和远处隐约的声响隔在外面,小院自成一方静谧天地。月光如水银泻地,洒在石板路上和墙角的花草上。

回到二楼的套房,林夏先去调好了浴室的暖风和热水,又检查了房间的窗户是否都关好了缝隙。“要不要泡个脚?活血,也能放松一下。” 他问。

南风心里软成一片。他总是这样,把所有的关怀都落到实处,细密无声。“嗯,好。” 她乖乖坐在床沿。

林夏很快端来温水,试了水温,帮她脱掉鞋袜,将她的双脚轻轻放入水中。温热的水流包裹住脚踝,舒适感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南风满足地喟叹一声,看着蹲在身前的男人。他低着头,神情专注地用手撩着水,轻轻按摩她的脚背和小腿,手法有些生涩,却无比认真。灯光在他挺直的鼻梁和微垂的眼睫上投下阴影。

“林夏。” 她轻声唤他。

“嗯?” 他抬起头。

“我今天特别开心。” 她眼睛亮晶晶的,像个得到了心爱礼物的孩子,“不仅仅是因为吃了好吃的。”

林夏嘴角扬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看出来了。”

“因为大家在一起,因为……感觉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南风往前倾了倾身体,伸手摸了摸他有些扎手的下巴,“也因为你好像……终于不那么紧张了。”

林夏握住她捣乱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掌心。“你没事,我才能不紧张。” 他将她的脚擦干,用柔软的毛巾裹好,然后起身,连人带毛巾一起轻轻抱起来,放到床上,盖好薄被。“现在,闭眼,睡觉。医生说了,充足的睡眠是最好的恢复药。”

他自己也很快洗漱完毕,换了睡衣,在床的另一侧躺下。他没有立刻关掉自己这边的床头灯,而是侧过身,静静看着南风。南风也侧躺着,面对着他,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依然清澈。

“今天文迪说的……” 林夏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低沉,“关于你本能的那番话。他说得对。”

南风眨眨眼,等他继续说。

“那不是简单的‘没多想’。” 林夏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描摹着她脸颊的轮廓,动作珍重,“那是你的一部分,最珍贵的一部分。我为你骄傲,南风。永远都是。” 他的声音里有骄傲,有疼惜,还有一种深沉的、完全的理解与接纳。

南风鼻尖一酸,眼眶微微发热。她往前蹭了蹭,将额头抵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听着他稳健的心跳。“我知道。” 她闷闷地说,“我也知道你会担心,会害怕。对不起,让你经历了那些。”

“不用道歉。” 林夏手臂收紧,将她完全圈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我们之间,永远不用说这个。睡吧。”

床头灯被按灭。月光从窗帘的缝隙流淌进来,在房间里涂抹出一片朦胧的银辉。山居的夜,万籁俱寂,只有彼此交缠的呼吸和心跳,平稳,安宁,充满了踏实的暖意。伤痛渐渐远去,而有些东西,比如相知相惜,比如劫难过后更加紧握的双手,在这静谧的夜色里,沉淀得愈发醇厚而坚定。明天,又将是一个阳光明媚、充满生机的日子。

三天后的清晨,山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阳光努力穿透云层,预示着又一个晴好天气。去医院复查的路上,车厢里的气氛与上次从医院回来时截然不同。南风坐在副驾,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已然熟悉的风景——泛着金光的稻田,散落在山腰的白族民居,蜿蜒的公路——心中一片宁静,甚至隐隐有些期待。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针织衫,衬得脸色愈发温润。

林夏开车,神情专注,但紧绷的下颌线已然放松。偶尔等红灯时,他会侧头看她一眼,目光交汇,无需多言,便有暖意流淌。郭安和文迪依旧同行,郭安坐在后座,扒着前座靠背,一路说着这几日民宿里的趣事,什么厨房阿姨养的母鸡跑到客人院子里下蛋啦,什么有对小情侣在露台上看星星看到后半夜差点被锁在外面啦,绘声绘色,逗得南风不时轻笑。

到了医院,熟门熟路地找到神经外科诊室。依旧是那位姓赵的主任医师坐诊。看到他们进来,医生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笑意:“来了?看起来精神不错。”

一系列复查项目有条不紊地进行:神经系统查体、伤口检查、简单的问答和反应测试。南风配合得很好,应答清晰,动作协调。当医生用手电检查她瞳孔对光反射,又轻轻按压她后脑原本血肿的位置时,林夏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屏住,目光紧紧追随着医生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伤口愈合得非常好,敷料可以不用再贴了。” 医生放下手电筒,语气轻松,“血肿已经完全吸收,局部按压没有疼痛了吧?”

南风摇头:“不疼了,就是偶尔摸到还有点硬硬的感觉。”

“那是组织在修复,正常的。头晕、头痛的症状还有吗?”

“基本没有了,只有特别累或者突然站起来时,会有一点点恍惚,但很快就好。”

医生点点头,在病历上快速书写着,最后抬起头,目光扫过紧张的林夏和一脸期待的郭安、文迪,脸上笑容扩大:“恢复得非常理想。可以宣布,完全康复了。”

简单的几个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南风心中漾开喜悦的涟漪,更在林夏心口重重一撞,将那最后一丝悬着的、隐形的担忧彻底击碎。

“不过,” 医生话锋一转,看着南风,语气转为叮嘱,“完全康复不代表可以立刻‘撒欢’。接下来几天,还是要避免剧烈运动和可能造成头部撞击的风险活动,注意劳逸结合,如果感觉疲劳就及时休息。身体需要时间巩固恢复成果。如果没有任何不适,就彻底没事了。”

“谢谢医生!我们一定注意!” 南风连忙点头,笑容灿烂。

林夏也郑重地点头:“谢谢您。”

走出诊室,阳光正好洒满走廊。郭安第一个按捺不住,用力一拍林夏的肩膀,嗓门都没压住:“听见没!完全康复!嫂子,牛啊!这恢复速度,杠杠的!”

文迪也难得地露出了明显的笑意,对南风说:“恭喜。这下可以彻底放心了。”

南风只觉得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仿佛卸下了一个无形的枷锁。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那里只剩下一小块新生的、略微不平的皮肤,头发已经足够遮盖。一种久违的、完完全全属于健康身体的轻盈感和掌控感,重新回到了她身上。

回程的车里,气氛更加松快。郭安已经开始计划:“嫂子,这下总算‘刑满释放’了!咱们是不是得好好庆祝一下?晚上搞个烧烤?就在咱民宿院子里,我让厨房准备最新鲜的食材,绝对健康又美味!”

南风笑着应好,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林夏。林夏目视前方开车,嘴角却一直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那是连日来最舒展、最放松的一个表情。他空出一只手,伸过去,轻轻握了握南风放在腿上的手,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她的,力道温柔而坚定。

“想吃什么,都随你。” 他低声说,算是给这场“庆祝”开了绿灯。

车子驶回“山居岁月”,正是午后阳光最和煦的时候。小院里的桂花似乎比前几日又繁盛了些,香气愈发浓郁。南风站在院中,深深吸了一口混合着阳光、草木和食物香气的空气,觉得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完全康复,不仅仅意味着身体的伤痛愈合,更像是一个崭新的开始。那些担忧、后怕、小心翼翼的日夜,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生活重新铺展开它原本就该有的、温暖而坚实的画卷,等待着她,也等待着他们,去继续书写接下来的、充满无限可能的平凡与精彩。而身边这个男人,以及朋友们关切的目光,便是这新篇章里,最安稳、最明亮的底色。

暮色如温柔的潮水,悄然漫过“山居岁月”的屋檐和远山。院子里,郭安早就指挥着民宿的伙计在桂花树旁的空地上,支起了烧烤架和一张宽大的原木长桌。炭火已经生好,橙红的火苗在渐暗的天色里跃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将周围染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空气中,木炭特有的熏香混合着院子里越发浓郁的桂花甜香,还有一旁桌上已经摆开的、琳琅满目的食材散发出的鲜润气息,构成了一种令人垂涎又安心的奇妙氛围。

食材都是郭安下午亲自去张罗的: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成匀称的薄片,用秘制酱料腌得油亮;新鲜的鸡翅中划了花刀,码得整整齐齐;洱海的小鱼处理得干干净净,银亮的鳞片在灯光下一闪;还有成串的香菇、青椒、玉米、切成滚刀块的小瓜和土豆……色彩缤纷,生机勃勃。几碟蘸料也摆在一旁,辣椒面、孜然粉、腐乳酱、蒜蓉辣酱,应有尽有。

南风换了一身更便于活动的浅灰色棉麻长裤和同色系短袖衫,外面随意套了件林夏的深蓝色薄绒衬衣,袖子松松挽起。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参与到准备工作中,帮着文迪把洗净的生菜和紫苏叶铺在藤编的小篮里,又好奇地看着郭安给烤架扇风控制火候,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和期待。健康的、充满活力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

林夏则负责更细致的活儿。他挽起衬衫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正在长桌一角,用竹签仔细地将腌制好的五花肉一片片穿起来,动作熟练又稳妥。他的目光不时掠过院子里忙碌的南风,看到她轻盈的身影和脸上明亮的笑容,眼底便漾开一层深沉的、几乎能溶化夜色的温柔与欣慰。那是一种失而复得、悬心落定后,最踏实、最满足的情绪。

“嫂子,来,尝尝这个!” 郭安用夹子夹起一串刚烤好、滋滋冒油的鸡翅,献宝似的递到南风面前,金黄的皮上点缀着孜然和辣椒粉,香气扑鼻。“小心烫啊!”

南风眼睛一亮,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咬了一小口。“唔!好吃!” 外皮微焦酥脆,内里鲜嫩多汁,腌料的味道恰到好处地渗入肌理。她满足地眯起眼,像只偷到腥的猫。

林夏见状,立刻放下手里的竹签,拿起一瓶冰镇的苏打水拧开,递到她手边。“慢点吃,喝点水。” 又对郭安道,“别给她吃太辣的。”

“知道啦,林管家!” 郭安故意拉长了语调,挤眉弄眼,“我这是微辣,健康微辣!” 他说着,自己也拿起一串五花肉,豪迈地咬了一大口,烫得直吸凉气,却还不忘含糊地招呼文迪,“文迪,别光看着啊,自己动手!这鱼快好了,鲜得很!”

文迪今晚似乎也格外放松。他没有穿平日一丝不苟的衬衫,换了件浅咖色的亚麻质地休闲上衣,袖口随意卷着。他正不紧不慢地翻动着烤架上的几串香菇和玉米,火候掌握得极好,香菇边缘微微卷起,玉米粒烤得金黄焦香。听到郭安招呼,他微微一笑,用夹子将烤好的香菇先夹到南风面前的碟子里:“这个不辣,尝尝看。”

“谢谢文迪!” 南风开心地道谢,夹起一朵香菇,吹凉了送入口中,菌类特有的鲜美混合着炭火的香气在舌尖化开,她连连点头。

林夏也烤好了几串五花肉,他将最肥瘦均匀、烤得金黄油亮的两串放到南风碟中,自己才拿起另一串。他吃东西的样子依旧斯文,但神情是完全舒展的。火光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将那平日里略显冷硬的线条柔化,添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温度。

“嫂子,” 郭安几串肉下肚,又灌了一大口冰啤酒,话匣子彻底打开,“你现在可是咱们这儿的英雄人物了。回头我得给你做个锦旗,就挂民宿大堂,‘舍己救人,巾帼楷模’!怎么样?”

南风被他逗得直笑,差点呛到,林夏连忙轻拍她的背。“你别听郭安胡说八道。” 林夏无奈道。

“怎么是胡说?” 郭安不服,“我这是发自肺腑的崇敬!文迪,你说是不是?”

文迪正用小刀将烤好的玉米切成小段,闻言抬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温和的笑意:“崇敬是真,做锦旗大可不必。南风需要的不是这个。”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林夏,又看了看眼前温暖喧闹的一切,“现在这样,就很好。”

这话说到了南风心坎里。她看着跳跃的炭火,看着朋友们谈笑风生的脸,感受着夜风拂过脸颊的清凉,还有身边林夏无时无刻不在的、沉稳的陪伴,心中被一种巨大的、平实的幸福感填满。这就是她想要的,劫难过后,最珍贵的奖赏。

“我觉得文迪说得对。” 南风端起苏打水,以水代酒,对着三人举了举,“有你们在,能吃上这么好吃的烧烤,看着这么好看的月亮,” 她指了指天边悄然升起的、如玉盘般的满月,“就是最好的庆祝了。来,为我们都好好的,干杯!”

“干杯!” 郭安立刻响亮地附和,举起啤酒瓶。

林夏和文迪也笑着举起了各自的杯子。四个杯子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融入了晚风与虫鸣。

炭火继续燃烧,食物香气弥漫,笑语声飘散在桂花香浓的夜色里。南风笑得开怀,林夏的目光始终温柔追随,郭安妙语连珠带动气氛,文迪偶尔插言,画龙点睛。山居的夜,因为这充满烟火气的团聚,而显得格外圆满动人。远处群山隐在深蓝的夜幕中,轮廓温柔,仿佛也在静静守护着这一方小院的温馨与平安。

三日后的深夜,万籁俱寂。

车子碾过最后一段碎石村路,缓缓滑入“山居岁月”民宿门前那片被月光洗得发白的空地。引擎声熄灭,更显出山野之夜的深邃与宁静。远处黑黢黢的山峦只剩下绵延起伏的剪影,紧紧拥抱着这山谷里零星的灯火。白日里的喧嚣与热气早已散尽,空气凉沁沁的,带着夜露滋润过的草木清气,深吸一口,肺腑为之一清。

郭安率先推开车门,舒展了一下因长途驾驶而略显僵硬的筋骨,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响亮:“可算到了!还是咱这山窝窝里舒服,城里那热浪,啧,能把人蒸熟了。”

后座车门被轻轻推开。林夏先一步下车,转身,手臂极为自然地递到门边。南风将手搭在他小臂上,借力迈出车厢。她今天穿了一条杏色的亚麻长裙,外罩林夏那件深灰色的薄款衬衫,长发松松挽起,颊边带着些许外出归来的倦意,但在朦胧月色下,眼眸依然清亮。林夏待她站稳,才松开手,却仍站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像一道沉默而稳固的影子。

文迪从另一侧下车,手里拿着南风下午在集市上买的一小盆多肉植物和几本旧书,动作轻缓地关上车门。他抬头望了望星空,山区的夜空格外澄澈,银河似一条朦胧的光带横亘天际,星子碎钻般洒满墨蓝的天鹅绒。“北斗很清晰。”他轻声说了一句,像在自言自语,也像在分享这静谧的馈赠。

郭安已经手脚麻利地打开了院门,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轻吟,在静夜里传得很远。温暖的、橘黄色的灯光从门内泻出,瞬间驱散了周身包裹的夜色与微寒,仿佛一个无声的拥抱。

“可算回来啦!”郭安回头招呼,脸上带着回到家特有的松弛笑容,“赶紧的,进屋!我让厨房温着冰糖银耳羹呢,这会儿喝正好润润。”

四人鱼贯而入。小院里的石径被廊下的灯光照亮,白日里生机勃勃的花草此刻都成了静谧的暗影,唯有那棵老桂花树,在灯下投下团团浓荫,香气在夜间似乎愈发沉静幽远。客厅里灯火通明,茶几上果然摆着几只白瓷小碗,旁边小火炉上的砂锅微微冒着热气,清甜的香气袅袅飘散。

南风在玄关处轻轻脱下略沾尘土的平底鞋,林夏已经俯身将她常穿的那双软底家居拖鞋整齐地摆在她脚边。她换上,舒适地喟叹一声,走到沙发边坐下。倦意随着身体的放松悄然蔓延,但精神却因归家的安稳而感到妥帖。

林夏先去洗了手,然后自然地走到小炉边,用棉布垫着手,将砂锅里的银耳羹盛到小碗里,先试了试碗边的温度,才递给南风。“小心烫,慢慢喝。”他的声音在深夜的客厅里显得格外低沉温和。

文迪将多肉和书放在靠窗的矮几上,也净了手,接过郭安递来的另一碗羹,道了声谢。郭安自己则直接对着小碗吹了吹,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烫得龇牙咧嘴,却满足地眯起眼:“舒坦!还是家里好。”

四人围坐在沙发旁,安静地享用着这深夜的甜点。银耳炖得胶质饱满,滑糯清甜,恰到好处地抚慰了旅途的微乏。窗外是沉沉的夜与无声的山影,窗内是温暖的灯光、清甜的香气,和彼此相伴的安宁。无需多言,这一日外出的奔波与见闻,似乎都在这静谧的归家时刻得到了沉淀与安放。

南风小口喝着羹汤,目光不经意掠过身边林夏沉静的侧脸,又看看对面郭安那副毫无形象可言的放松姿态,还有文迪慢条斯理品味甜品的专注,心里像是被这温润的羹汤和眼前的画面同时熨帖过,暖洋洋、软绵绵的。她轻轻将头靠向林夏的肩膀,闭上了眼睛,任由疲惫和安心一起将她包裹。

深夜归巢,灯火可亲,大抵便是如此了。

夜色已深,如墨般泼洒在大理古城的屋檐巷陌。民宿里静悄悄的,只有廊下几盏暖黄的壁灯还亮着,晕开一小圈一小圈的光晕,勉强照亮木质的楼梯。四人踏着极轻的脚步上楼,彼此间只交换了简短的眼神和一声几不可闻的“晚安”,便各自隐入房门之后,仿佛生怕惊扰了这院落沉睡的呼吸。

林夏反手关好房门,“咔哒”一声轻响,将门外静谧的黑暗彻底隔绝。屋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柔和,将房间角落的阴影拖得很长。窗外,远山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洱海的方向有细微的水声传来,似有若无。

几乎在门锁合上的瞬间,林夏便转过身,手臂一伸,将跟在他身后、脸上还带着一丝夜市归来慵懒倦意的南风,不由分说地拉入了怀中。他的动作有些急,力道也比平时重,紧紧箍着她的腰背,仿佛要确认她的存在,将她完完全全嵌入自己的气息里。

他的下颌抵着她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里还带着夜风微凉和一丝酸角汁的清甜,但更多的是属于她的、令他心安的淡香。沉默了几秒,他才开口,声音低沉沙哑,贴着耳廓传来,带着平日里未曾显露的后怕与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南风,” 他唤她的名字,像是叹息,又像是恳求,“答应我……以后不要。想到你那天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我……”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声音里泄露出一丝罕见的紧绷,“我真的……很怕。怕你受到任何一点伤害,哪怕只是可能。我宁愿……” 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更重的话,却又哽在喉间。

南风安静地伏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腔里急促而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怀抱的微颤。她知道他在说什么,知道那次夜市那瞬间她本能扑出去的动作,触及了他心底最深的恐惧。她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

在他那句“我宁愿”尚未完全成形、即将脱口而出的刹那,南风微微仰起了脸。昏黄的光线下,她的眼眸清澈如洗,映着他的影子。然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踮起脚尖,将自己柔软而温热的唇,精准地印上了他微启的、带着未尽话语的唇。

不是浅尝辄止的安慰,而是一个温柔却坚定的、带着抚慰与承诺意味的吻。她轻轻吮吸他的唇瓣,舌尖安抚般地描摹,将他所有未出口的惊惶与假设,全都堵了回去,化在了这个绵长的亲吻里。

林夏的身体微微一震,随即像被点燃的干柴,更加用力地回应起来。他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反客为主,将这个吻加深,变得炽热而贪婪,仿佛要通过唇舌的交缠,将她彻底占有、融入,以确认她的完好与真实。

一吻暂歇,两人呼吸都有些不稳。南风稍稍退开一点,额头抵着他的,鼻尖相触,气息交融。她的脸颊泛着动人的红晕,眼眸却亮得惊人,直直望进他深邃的眼底,声音很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他心上:

“林夏,我爱你。”

这毫无预兆的、直接而滚烫的表白,像最烈的酒,瞬间点燃了林夏所有的感官和情感。他眼底最后一丝紧绷的阴霾被汹涌的爱意与情潮彻底冲散,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只映着她的灼热海洋。

“南风……” 他低喃她的名字,声音喑哑得不成调,带着焚身般的渴望,再次狠狠吻住她。这个吻比刚才更加激烈,充满了掠夺的意味,却又在每一个辗转厮磨间,倾注着无尽的珍视与爱恋。

意乱情迷间,林夏抱着她,跌跌撞撞地倒向旁边宽大柔软的沙发。他陷进柔软的靠垫里,而南风,却顺势跨坐了上来,修长的腿分跪在他身体两侧,将他困在自己与沙发之间。

这个姿势让她居高临下,墨黑的长发从肩头滑落,有几缕拂过林夏滚烫的脸颊和脖颈。她的眼眸在昏暗中闪着光,那里面不再是平日的清冷或好奇,而是一种混合着爱意、占有和一丝罕见主动的大胆火焰。

她微微俯身,双手撑在他胸膛两侧,低下头,温热的唇瓣几乎贴上他的耳廓。夜风从微开的窗缝溜进来,拂动窗帘,也送来她带着气音的、极轻极撩人的一句低语,伴随着温热湿润的气息,丝丝缕缕钻入他的耳蜗,直抵心脏:

“林夏……今晚,我们换个姿势,好不好?”

话音未落,她已轻轻含住了他的耳垂,舌尖若有似无地舔舐。

林夏的呼吸骤然一窒,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冲向了某一点。他猛地睁开眼,对上她近在咫尺的、带着狡黠笑意的眸子,那里面清清楚楚地写满了邀请和主导的意味。

下一秒,他喉间溢出一声低沉而性感的闷哼,不再有任何犹豫或被动,双手铁箍般环住她的腰身,一个利落而强悍的翻身,瞬间调换了彼此的位置,将她牢牢压进柔软的沙发深处,用自己的身躯覆盖了她,也回应了她那“换个姿势”的提议——以他更喜欢的、绝对掌控的方式。

“如你所愿……我的南风。” 他咬着她的唇瓣,含糊低语,随即淹没在更深的唇齿纠缠与即将席卷一切的浪潮之中。

窗外,大理的月光悄然移过云层,将清辉洒向沉睡的洱海,也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偷偷窥见一室旖旎春色,与那交织的、压抑而动人的喘息与爱语。夜色正浓,情意更深。

沙发上,那场由心悸引发的抵死缠绵终于渐渐平息,空气中弥漫着旖旎未散的气息与彼此汗水微咸的味道。凌乱的痕迹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激烈。林夏的胸膛仍在微微起伏,手臂却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将南风圈在自己与沙发之间,指尖无意识地、眷恋地摩挲着她光滑汗湿的脊背。

夜凉如水,从窗缝渗入。南风蜷在他怀里,皮肤上细密的汗珠被风一激,引得她轻轻颤了一下。林夏立刻察觉,所有未尽的温存与慵懒瞬间被关切取代。他没有任何犹豫,手臂穿过她的膝弯与后背,稍一用力,便将浑身软绵无力的南风稳稳地打横抱了起来。

“别着凉。”他的声音还带着情欲餍足后的沙哑,却异常温柔。他抱着她,走向浴室。

浴室的暖灯亮起,氤氲的水汽很快弥漫开来。林夏调好水温,小心地将南风放入浴缸边缘坐下,自己则半跪在旁,用浸湿的温热毛巾,极尽轻柔地擦拭她身上的痕迹。他的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指腹避开了那些可能泛红的敏感处,水流抚过她细腻的肌肤,带走黏腻,也抚平激情的余韵。南风乖顺地任由他摆布,只是偶尔在他擦拭到她腰间或大腿时,身体会敏感地微微一缩,换来林夏更轻缓的触碰和落在发顶的轻吻。

洗净擦干,他用宽大柔软的浴巾将她裹好,再次抱起,回到卧室,轻轻放进已经铺陈整齐的被褥里。随即他自己也快速清理了一下,掀开被子躺了进去,长臂一伸,重新将南风捞回怀中,用彼此的身体和厚厚的羽绒被,构筑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温暖堡垒。

南风的脸颊贴着他温热坚实的胸膛,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渐渐恢复平静。她抬起眼,看向近在咫尺的林夏。激情褪去后的倦怠让她眼神有些迷离,长睫湿漉漉地垂着,眼波却像是被水洗过的黑曜石,在昏暗的床头灯光下流转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湿漉漉的依赖与深情。那目光不再有清醒时的冷静疏离,也没有方才情动时的灼热大胆,只剩下全然的放松、信任,以及一种近乎懵懂的、纯然的吸引。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进瞳孔深处。

林夏原本正低头查看她有没有被被子裹好,不经意间撞上这双眼睛,呼吸倏然一窒。

那眼神像最深最静的夜海里突然漾开的、只为映照月光而生的漩涡,纯粹,深邃,毫不设防,带着激荡过后独有的柔软与恍惚。它不带有任何索取或疑问,只是那样看着他,就轻而易举地缴械了他所有理智的防线。

所有的言语、所有的思考、甚至所有的感知,在这一刻都变得模糊远去。世界里只剩下这双眼睛,和眼睛里那个小小的、属于自己的倒影。一种比肉体结合更深沉、更汹涌的浪潮从心底最深处席卷上来,瞬间淹没了他。

他仿佛不再是那个沉稳从容、掌控一切的林夏,而是变成了一个初尝情爱、甘愿献祭所有灵魂的虔诚信徒。他凝视着她,目光深深看进她的眼底,又仿佛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某种令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永恒之光。

“南风……” 他叹息般地低唤,声音哑得几乎破碎,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不再满足于只是拥抱,而是抬起手,掌心轻轻捧住她的脸颊,拇指无比珍惜地抚过她微肿的唇瓣、湿漉的眼角,仿佛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珍贵到无法承受的梦境。

然后,他低下头,吻上她的眼睛。那是一个轻柔到极致的吻,不带任何情欲色彩,只有近乎膜拜的怜爱。接着是额头、鼻尖,最后再次落回她的唇上,这一次,不再是激烈的索取,而是绵长的、诉说着无尽眷恋与归属的厮磨。

在这个眼神里,他丢盔弃甲,万劫不复,却也心甘情愿,奉上所有。

被子下的身躯重新紧密相贴,心跳渐渐合成同一个频率。南风在他一下下温柔的轻吻和抚慰中,眼皮越来越重,最终在他令人安心的气息包裹下,沉入了黑甜的梦乡。而林夏,却久久无法入睡,只是就着昏暗的光线,一遍遍描摹她的睡颜,心底被那股因她一个眼神而掀起的、名为“深爱”的浪潮,冲刷得一片柔软而丰盈。

夜色在窗外流淌,万籁俱寂。只有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暖意盎然,爱意缱绻,足以抵御世间所有的寒凉。

另一个房间。

文迪早已洗漱完毕,靠在床头。他手里拿着本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句上。房间里只开着一盏阅读灯,光线将他沉静的侧影投在墙壁上。

那日夜市里南风吟诵诗歌的声音,林夏瞬间护住她的身影,方才楼道里两人进门时短暂交错的眼神和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法错辨的亲密气息……这些画面片段,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静静回放。

他放下书,拿起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指尖在加密相册的图标上悬停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点开。他退出界面,将手机放到一旁,关掉了台灯。

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院落里零星的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朦胧的光痕。

他平躺下来,睁着眼,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许久,才轻轻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松软的枕头。呼吸平稳悠长,仿佛已经入睡。

只是那放在身侧的手,在黑暗中,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像是想要握住什么,最终却只抓住了冰凉的床单。

夜色更深了,将所有的声响、所有的光影、所有未及言明或早已沉寂的心事,都温柔地吞噬殆尽。只有远处洱海的水声,不知疲倦地,轻轻拍打着堤岸,周而复始。

隔壁房间。

郭安关上门,却没立刻开大灯。他蹬掉鞋子,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哗啦”一下拉开了窗帘。古城边缘的夜空比城内深邃许多,星星也更清晰些,远处洱海的方向只剩下一条模糊的、泛着微光的黑带。夜市的热闹喧嚣被彻底隔绝在身后,房间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他没急着洗漱,也没像文迪那样陷入沉思,而是走到床边,把自己重重地摔进柔软的被褥里,摊成一个“大”字。眼睛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却像过电影一样,回放着这一天——不,是这几天——的种种。

扎染村里南风对着光影认真记录的样子;林夏那小子不管人前人后、眼珠子都快粘在南风身上的德性;文迪讲述巴尔干时那种沉静的、仿佛自带隔离罩的气质;还有刚才路边摊,那惊险一幕里林夏几乎本能的反应,和南风脱口而出那句“我爱你”时,自己心里那点儿说不清是羡慕、佩服还是啥的复杂滋味。

“啧。”郭安咂了下嘴,翻了个身,侧躺着,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只表情狡黠的扎染猴子玩偶上。他伸手把它捞过来,捏了捏猴子翘起的尾巴。

“你说说,”他对着猴子,压低声音,仿佛在跟一个不会泄密的老友唠嗑,“林夏那家伙,是不是走了狗屎运?南风那样的姑娘……啧,怎么就能让他给遇上了,还抓得这么牢?” 猴子自然不会回答,只是用那双蓝白晕染的、带着戏谑意味的眼睛看着他。

郭安也不指望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文迪那小子……心里指定不平静。看他那眼神,藏得再深,哥们儿我也能瞄出点端倪。不过也好,今天算是摊开说了点儿,总比憋出内伤强。” 他想起文迪接过熊猫玩偶时,那小心翼翼握紧的样子,又摇了摇头。

他自己呢?郭安把猴子举到眼前,对着它那双“眼睛”。路边摊上,南风念诗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他郭安自认不是什么文艺青年,但对美好的东西,感知力还是有的。南风念诗时那神情,跟平时谈吐冷静、偶尔狡黠的样子又不同,有一种特别的……纯粹?干净?他说不好。还有她扑出去想护住那小孩的瞬间,动作快得他都没反应过来。这姑娘,外面看着清冷得跟天山雪似的,里头却藏着股热乎气和胆魄。

“怪不得林夏那小子栽得这么彻底。”郭安把猴子丢回床头,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嘴角却慢慢勾起一个笑,那笑里没有嫉妒,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一点点为兄弟高兴的敞亮。“见过这样的‘珠玉’,再看别的,可不是就没味儿了么?”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这话既像是在说林夏,又像是在对自己白天那番“阈值拔高”的言论做注脚。

他不是文迪,没有那些绵长纠葛的青春记忆和深沉隐忍的情愫;他也不是林夏,幸运地拥有了那份独一无二的灵魂共鸣。他就是郭安,看得明白,活得通透,该插科打诨时绝不端着,该认真时心里门儿清。羡慕吗?有一点。失落吗?谈不上。他对自己现在这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自认为)的逍遥状态挺满意,至于未来会不会也遇到一个能让他“心里咯噔一下”的人?随缘呗!

“感情这玩意儿,强求不来,也羡慕不来。”他对着空气总结陈词,然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关节发出轻微的“嘎巴”声。“得,不想了!洗澡睡觉!明天……明天干嘛来着?哦对,好像说去苍山那边转转?”

他哼着不成调的歌,趿拉着拖鞋走进浴室。很快,水声哗哗响起,蒸腾的热气漫出磨砂玻璃门。洗完澡,他裹着浴巾出来,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也懒得擦,胡乱揉了揉,就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临睡前,他又瞥了一眼床头那只扎染猴子,顺手把它摆正,让那双戏谑的眼睛正好对着自己。

“晚安了,郭小安。”他对着猴子说了一句,然后“啪”地按灭了床头灯。

房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星子的微光隐约透入。不过几秒钟,均匀的、甚至略带夸张的鼾声就从郭安那边响了起来,悠长而踏实,仿佛白日的所有热闹、所有观察、所有思绪,都在这酣畅的睡眠里被消化得一干二净,不留一丝阴霾。

这才是郭安。烦恼不过夜,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又是找乐子的一天。至于心底那一点点关于“珠玉”的感慨,就让它随着这鼾声,飘散在大理微凉的夜风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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