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赶完稿子时,凌晨三点的钟声早已悄无声息地滑过。她疲惫地伸了个懒腰,像只慵懒的猫儿蜷回床上。拿起手机,屏幕上静静躺着母亲在凌晨时分发来的消息:
「给你寄的包裹里放了些散装人参,学着给自己炖点人参鸡汤补补身子。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看着这行字,南风心头泛起一阵复杂的暖意。她没有立即回复,只是将手机轻轻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远方那份笨拙的关怀。
母亲真的变了好多。
记忆如潮水涌来——小时候的南风,是在母亲严厉的威压下长大的。偏偏她又继承了母亲那如出一辙的倔强与强势,两个相似的人撞在一起,火花四溅。每一次见面都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反倒是隔着距离,母女关系才奇迹般地柔和下来,像被时光打磨锋利的棱角。
困意如潮水般漫上,裹挟着这些纷乱的思绪,南风终于沉沉睡去。
清脆的鸟鸣像自然的闹钟,一声接一声,将南风从睡梦中温柔唤醒。她分不清那是什么鸟儿,却由衷感激这份来自清晨的馈赠。起身推开窗,熟悉的柴火气息混着晨露的清新扑面而来,让她精神一振。
顶着一头睡得东倒西歪的乱发,她睡眼惺忪地晃出卧室。那模样可爱又滑稽,活像只刚在邻居家鸡窝里捣蛋被逮个正着、还被揉乱了绒毛的小麻雀。
模糊的视线里,厨房坐着两个人影。她使劲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是林夏和秦鑫正坐在餐桌旁有说有笑。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早餐——不是冰箱里冰冷的速冻食品,而是现熬的小米粥、金黄的煎蛋,还有几碟精致的小菜,每一缕香气都在诉说着清晨的用心。
“你醒啦?”秦鑫第一个注意到她,眼里闪过狡黠的光,“赶紧去洗漱,你现在这造型……挺特别的。”他促狭地笑着,语气里满是熟稔的亲昵。
一旁的林夏没有说话。他看着南风这副毫无防备的模样,睡乱的发丝在晨光中翘成柔软的弧度,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像被轻轻撞了一下。那份不自觉流露的温柔,尽数化作了眼底一汪清泉般的笑意。
南风浑然未觉,只是迷迷糊糊地“哦”了一声,便转身趿拉着拖鞋往洗漱间走去,留下一个懵懂的背影。
洗漱完毕的南风将长发利落地束成马尾,完整露出光洁的额头与白皙的脖颈,整个人显得清爽又精神。她快步来到餐桌前坐下,正准备享用早餐。
这时,坐在对面的秦鑫忽然探身过来,语气自然地说:“别动。”随即伸手,从她颊边轻轻拈下一小根从毛巾上脱落的白色棉线。他的动作熟练而寻常,像是早已做过无数次。
“好啦。”他微微一笑。
南风习惯性地点点头,算是道谢,随后便端起面前那碗温热的小米粥。金黄的粥汤氤氲着热气,她小心地喝了一口,浓郁纯粹的米香瞬间盈满口腔。她满足地眯起眼睛,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暖意,像只被顺了毛的猫。
坐在一旁的林夏,目光始终温柔地追随着她。见她那副心满意足却又纤细单薄的模样,他忍不住将一碟煎蛋和几样小菜往她面前推了推,轻声叮嘱:“多吃点,你太瘦了。”
南风咽下嘴里的粥,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还孩子气地屈起手臂,做了个展示力量的动作:“瘦归瘦,骨头里全是肉!放心,力气还是有的。”
秦鑫闻言挑眉,适时插话调侃:“是是是,昨天不知道是谁连行李箱都拎不上楼梯……”
南风立刻在桌下轻踢了他一脚,瞪眼道:“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林夏看着两人熟稔的互动,不由低头轻笑。晨光透过窗户,洒在热气腾腾的餐桌上,也勾勒着南风故作气恼的生动侧脸。这一刻的烟火人间,平凡,却足够珍贵。
南风夹起一筷小菜,就着温热的小米粥咽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目光清亮地看向秦鑫:“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去阿婆家?”
秦鑫放下手中的勺子,笑着回应:“吃过早饭就去。你要是再晚点儿,可就抓不着她人啦!”他语气里带着熟稔的亲昵,“阿婆有种本事,能从清早一直忙到天黑,好像永远不知疲倦似的。”
一旁安静用餐的林夏闻言,也抬起头来,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坏笑:“我早晨过来时,看见阿婆正和隔壁六婶在菜园里摘菜呢。”他故意顿了顿,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那位六婶可是咱们这儿有名的‘情报中心’,你俩这一去,可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就看你们是接得住她的连环追问,还是能陪她一起畅聊家长里短了。”
秦鑫不紧不慢地接话:“南风前天已经领教过六婶的功力了。她呀,自有对策,主打一个‘无招胜有招’。”说着,他模仿南风当时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乖巧模样,把南风都逗笑了。他转头看向林夏:“你要不要一起去?”
林夏摇摇头,神色认真了几分:“不了,吃过早饭我还得去养殖场。最近事情多,我爸一个人有些吃不消,我去换他几天,让他也回家歇歇。”
听到这儿,南风眼睛一亮,像是忽然被点醒了什么:“对了!我妈给我寄了些人参,等我取回来,正好送一些给邻居阿婆,也带些给林爸爸。”她语气真诚,“我妈说这个补身体很好。你厨艺那么棒,应该知道怎么煲汤吧?”
林夏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一顿。他原本可以客气推辞,可心底某个角落却悄然松动——或许,他只是想为自己多找一个能光明正大见她的理由。于是他抬眼迎上南风的目光,语气温和而肯定:“那就却之不恭了。谢谢你,也谢谢阿姨。”
窗外的阳光愈发暖融,餐桌上的气氛也如这晨光一般,温和而流动。一顿寻常的早餐,因这些充满人情味的对话,被镀上了一层柔软的金边。
早饭过后,林夏匆匆告辞。南风回屋换下睡衣,穿上一条纯黑色的修身长裙。剪裁得体的布料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衬得肌肤愈发白皙。当她走出来时,等在门口的秦鑫目光微微一滞,竟有些挪不开眼。
“走啦,先去取人参。”南风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两人并肩漫步在清晨的乡间小路上。朝阳初升,光线温柔,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青草气息,混着泥土的清新。南风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意在晨光中愈发舒展。
“秦鑫,”她忽然开口,声音轻缓而认真,“我昨晚睡得很好……谢谢你。”
秦鑫没有立刻回应。他沉默地走了几步,目光望向小路尽头,轻声问:“南风,等你把那个健康的、完整的自己找回来之后,就要离开了吧?”
南风微微一怔。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自己也说不清归期,但有一点她无比确信——她这阵风,从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秦鑫,我在这里遇到了很多温暖的人。”她试图解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但是你了解我的,我……”
“不用说了。”秦鑫适时打断,语气轻松地转移了话题,伸手指向前方,“看,驿站快到了。取了东西,好让你去‘还债’。”
他加快脚步走到前面,留给南风一个看似洒脱的背影。南风望着他忽然疏离的身影,心中掠过一丝细微的不安,像湖面被风吹起的涟漪。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默然跟了上去。
秦鑫领着南风穿过爬满牵牛花的竹篱笆时,阿婆正坐在小凳上择菜。听见脚步声,老人抬起头,眯着眼辨认了片刻,脸上的皱纹顿时舒展开来:啊呦我的小鑫回来了!
她急着起身,忘了脚边还放着菜筐,险些被绊着。秦鑫一个箭步上前扶住,目光落在阿婆那双沾着晨露的布鞋上——深褐色泥土还湿润着,想必是天刚亮就下地了。竹筐里,茄子泛着紫莹莹的光泽,番茄红得透亮,小青菜上还挂着水珠。
可想坏阿婆了。老人紧紧攥着秦鑫的手,粗糙的指节微微发颤。混浊的泪水在她深陷的眼窝里打转,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
秦鑫扶她坐回藤椅,蹲下身仰头笑道:阿婆,不要哭嘛。再哭我也要哭啦,南风还在呢,我可不想这么没男子气概。他故意皱起鼻子,做出个滑稽的鬼脸。
南风适时递上那个系着红丝带的礼盒:阿婆,我妈妈特意寄来的家乡特产,您用来煲汤最补身体了。
年轻人花什么钱,阿婆撩起围裙擦擦眼角,接过盒子时露出惊喜的神色,哎哟,这可是长白山的人参!名贵着哩!
您照顾我们这么多,这是应该的。南风浅浅一笑,目光落在阿婆开裂的指甲缝里——那里还嵌着新鲜的泥土。
秦鑫接过话头,声音温润如春溪:南风要在这儿住一阵子,以后少不得要麻烦您照应。这点心意您要是不收,她妈妈该不安心了。他说得自然妥帖,既点明了缘由,又全了礼数。
南风望着这个在都市里雷厉风行的男人,此刻正蹲在老人身边细心拂去她裤脚的草屑,心里泛起一丝暖意。他总能这样不着痕迹地化解尴尬,让每份心意都妥帖落地。
阿婆终于展颜,露出稀疏却整齐的牙齿:好好好,阿婆收下。晚上给你们炖人参鸡汤,正好今早摘了新鲜的山药。她说着又要起身去取晾在屋檐下的干香菇,秦鑫连忙按住她的肩膀。
秦鑫握住阿婆布满老茧的手,轻声说:“阿婆别忙了,今天主要是专程来看您的。”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些许歉意,“明天一早就得回公司了,那边积压了不少事情。”
阿婆一听,仰起头细细端详秦鑫。阳光透过葡萄架,在他清瘦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老人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喉头微动:“你看你,又瘦了。回去后要记得按时吃饭,夜里别熬太晚。”她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肩膀,像是要拂去那并不存在的灰尘,“累了、想家了,就回来。阿婆这岁数,见一面……”话到此处便停住了,只是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您又胡说。”秦鑫心头一紧,当即打断她的话,张开双臂给了老人一个结实的拥抱,“阿婆是要长命百岁的。”他把脸埋在阿婆肩头,闻到了熟悉的、阳光与泥土混合的气息。
阿婆眼角泛起泪光,却笑得欣慰。她转身从菜筐里捧出还带着露水的蔬菜,不由分说地塞进南风怀里:“都是自家园子里刚摘的,一点农药都没打。”她特别拣出两个红得透亮的番茄放在最上面,“让小鑫做给你吃,他手艺好着呢。”
秦鑫在一旁忍俊不禁:“看到没有?阿婆都看出来你厨艺不佳了!”他故意朝南风挤眉弄眼,得意得像个小男孩。
南风脸一热,佯装生气地轻踹了他一下:“就你话多!”怀里沉甸甸的新鲜蔬菜散发着清香,这份朴实的馈赠让她心里暖暖的。
两人告别阿婆,并肩走出小院。秦鑫不忘回头挥手:“快进去吧,外头晒!”
阿婆倚在门框上,目送着两个年轻人打打闹闹远去的背影。阳光下,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显得那么年轻,那么充满生机。她抬手轻轻拭去不知何时滑落的泪珠,对着空无一人的院落轻声呢喃:
“阿岚,你看见了吗?你的外孙长大了,有出息了,身边也有了知冷知热的人……”一阵微风拂过,吹动了屋檐下晾着的干菜,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回应这跨越时空的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