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战贴着塌陷的围墙根,一寸寸往前挪。刀柄上的热感越来越强,像是有火苗顺着缠绳往掌心钻。他没敢再握紧,只用拇指和食指夹住末端,整个人弓着腰,踩着碎石与藤蔓交错的缝隙向前滑行。
十丈后,他停在一处半埋地下的石台前。入口朝北,被一丛枯死的药藤盖得严实,只有风穿过时才会轻轻晃动。他伸手拨开表层枝叶,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腐土味混着陈年药渣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没犹豫,翻身滚入。
里面比想象中宽敞,四壁是夯土结构,角落堆着几只裂口的陶瓮,瓮底残留着干涸的褐色药渍。正中央有块平整的石板,曾被人长期当作晾药台使用。林战靠着墙坐下来,背脊抵住冰冷的土壁,才终于松了口气。
胸口那股闷胀还在,但不像刚才那样压得人喘不过气。他闭上眼,眉心深处的残月印记缓缓转动,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暖流从印中渗出,顺着经脉流向四肢百骸。断裂的筋络开始被缓慢接续,淤堵的节点一点点松开。
他运转《九霄霸体诀》,将体内残存的反噬之力逼向丹田一角,封进一道临时凝成的气旋里。右臂震劲仍未散尽,肌肉时不时抽搐一下,但他已能勉强抬手。
伤势暂时稳住。
他睁开眼,从怀中掏出那枚城主令牌,又撕下衣角布条裹住手掌,这才重新将令牌托起。
符文静止,表面看不出异常。可只要灵力稍一靠近,经脉便传来针扎似的刺痛。他屏住呼吸,用神识小心翼翼探入——刚触及表面,鸿蒙道印猛地一颤,一道虚影骤然浮现于脑海。
灰黑色的丝线,如锁链般缠绕在令牌核心,丝丝缕缕渗入符文缝隙。那气息阴冷、死寂,带着不属于此界的压迫感。林战瞳孔一缩,立刻收回神识,额头已渗出一层冷汗。
这不是灵界的东西。
更不是什么执法信物。
这是被人改过的傀儡印,内藏监视之术,甚至可能连通外界某种阵法枢纽。难怪当时催动它会引发反噬——根本不是权限不符,而是这东西本能排斥外来力量介入。
他盯着令牌,手指微微发紧。
幽冥界的痕迹……怎么会出现在灵云城的权柄信物上?是谁在背后动手脚?城主本人是否知情?
念头未落,头顶传来轻微响动。
藤蔓被掀开的声音,很轻,但足够让他瞬间绷直脊背。他右手一翻,断刀横在膝前,左手迅速将令牌塞进布包,紧紧攥在掌心。
脚步声落下。
黑袍一角从洞口垂入,随后是那把从未出鞘的古剑。风无垢低头走了进来,靴底沾着湿泥,在干燥的地面上留下两道浅痕。
林战没动,声音低沉:“你跟踪我?”
“我若要抓你,早在城中动手。”风无垢站在三步外,目光扫过他膝上的断刀,又落在那只鼓起的布包上,“你手里拿的,不是玄霄真人当年所立的城主令。”
林战没答话,只是盯着他。
“制式不对。”风无垢继续说,“真令为青玉雕龙纹,符纹以三重叠篆刻写,灵气流转呈环形回路。你这个,玉质偏暗,龙鳞少了一爪,篆法错位两处,最重要的是——”他伸手指向布包边缘漏出的一角,“它的能量回路是单向导引,对外释放信号,而非对内验证身份。”
林战心头一震。
果然如此。
“你是说,这令牌在向外传讯?”
“不止。”风无垢走近一步,袖中飞出一缕极细的剑气,悬停在布包上方。剑气轻颤,忽然弯折,像是被某种无形之力牵引。紧接着,布包缝隙里逸出一线灰气,扭曲如蛇,竟主动迎向剑气。
风无垢眼神一冷,剑气陡然暴涨,将那缕灰气绞碎。
灰气溃散前,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嗡鸣,像是远距离的回应。
“它刚才……在呼叫?”林战低声问。
“已经被激活过一次。”风无垢收剑入袖,“有人用它试探你的反应。你强行催动时触发了反噬机制,但它同时也记住了你的气息波动。下次再靠近类似阵眼或节点,就会自动锁定方位。”
林战沉默片刻,抬头看他:“你知道这些,说明你不只是个路过的剑修。”
“我不是。”风无垢坦然承认,“万道剑宗虽不管城中事务,但我曾在灵云城执律十年。那时的城主令,每一枚都由玄霄真人亲手封印,无人敢动。”
“现在呢?”
“现在……”他顿了顿,“城主已有半年未露面。巡卫换了一批新人,执法堂也搬了位置。你遇到的‘凌霄剑’,并非原属灵天盟序列。”
林战冷笑一声:“所以整个执法体系都被换了血?”
“至少这一环,已经不在掌控中。”风无垢看向他,“你为何要碰这块令牌?”
“他们拿它当证据,说我违令擅闯禁区。”林战扯了扯嘴角,“结果我一催动,差点被废掉半边经脉。”
“那就对了。”风无垢点头,“这种改造令不会伤害持有者,只会针对外来查验者。越是想查明真相的人,越容易触发反噬。设计之人,就是要吓退质疑者。”
林战盯着布包,语气沉了下来:“也就是说,有人故意让它流出来,等着某个不买账的人去碰?”
“很可能。”风无垢看着他,“而你,偏偏不怕死。”
林战没反驳。他知道,自己当时没有选择。若不验证令牌真假,就得任人栽赃。可现在看来,这场围剿根本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场设好的局——用假令引人反抗,再以执法之名行清除之实。
幕后之人,要的不只是杀他。
是要借他的反抗,坐实罪名,顺带测试令牌的反噬效果。
他缓缓抬起手,将布包举到两人之间。
“这里面的东西,能追踪到源头吗?”
“不能。”风无垢摇头,“灰气已被斩断联系,现在只剩残余烙印。但它留下的轨迹特征很明确——阴属性极强,带有魂蚀特性,运行方式接近幽冥锁链术。”
林战眼神一凛。
“幽冥界的手笔,不会有错。”风无垢语气肯定,“这类傀儡印通常用于控制死士或监控要地。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解释:有人正试图将灵云城变成他们的前哨据点。”
地窖内陷入短暂寂静。
远处荒野吹来一阵风,卷着沙粒拍打在洞口藤蔓上,簌簌作响。林战靠在土墙上,呼吸渐渐平稳,但握着布包的手始终没松。
他本以为逃出南街就安全了。
现在才发现,真正的危险才刚刚浮出水面。
一枚假令牌,牵出整座城的隐患。而他,恰好撞破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你为什么帮我?”他忽然问。
风无垢看了他一眼:“你不该死在这种地方。”
“就这么简单?”
“不简单。”风无垢淡淡道,“但现在的你,比那些躲在暗处的人更清楚什么是真令。只要你活着,就会有人坐不住。”
林战懂了。
他是饵。
也是刀。
只要这枚令牌的问题暴露,背后之人必然再次出手,要么灭口,要么夺回证物。而无论哪种,都会露出破绽。
他低头看着膝上的断刀,刀身布满裂痕,刃口崩了好几处。可它还握得住,还能杀人。
他慢慢将布包塞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
外面天色已暗,城郭方向亮起点点灯火,昏黄模糊,像被雾遮住的眼睛。
地窖深处,断刀斜插在泥土中,刀柄微微震了一下。
布包里的令牌,正在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