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亮，寒风刺骨。
地点是凡界一座边陲小城的闹市街头。街道两侧摊贩尚未完全支起棚子，冷风卷着尘土在石板路上打旋。几只瘦狗蜷缩在墙根下，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空气中弥漫着隔夜油锅的腻味和粪水沟的酸气，混杂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林战靠在一家布庄的墙角，身上披着一件破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粗布衣。他看上去十五六岁，身材单薄，脸颊凹陷，嘴唇干裂发白。昨夜他在城西垃圾堆翻了半宿，才讨到几个冷馒头，换来五枚铜板，全装在腰间那个磨得发硬的钱袋里。那是他活命的指望。
他动了动冻僵的手指，想把衣领往上拉一拉，可那件衣服早已破烂不堪，袖口撕开，肩头裂着口子，冷风直往里灌。他闭了闭眼，喉咙里泛起一阵饥饿的灼痛。
就在这时，三道影子围了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满脸痘疤的少年，穿着半新不旧的皮袄，手里转着一把小刀。他身后跟着两个同伙，一个矮胖，一个瘦高，都咧着嘴笑。三人堵住了林战身前的空隙，把他彻底逼进墙角。
“哟，这不是昨晚在巷口啃馊饼的小叫花子吗？”痘疤少年蹲下来，伸手戳了戳林战的脸，“还活着呢？”
林战没说话，只是往后缩了缩，背脊抵着冰冷的砖墙。
“听说你昨晚捡了几个铜板？”瘦高个一脚踩在他脚面上，语气轻佻，“交出来，哥几个请你吃热汤面。”
林战咬住牙，一只手悄悄护住腰间的钱袋。
痘疤少年冷笑一声，猛地拽住他衣领，将人往前一扯：“敬酒不吃？”
林战本就虚弱，被这一拉，整个人踉跄扑出，膝盖磕在地上。他想撑起来，却被对方一脚踩住肩膀，压回原地。
“搜他。”痘疤少年甩了个手势。
矮胖的那个立刻扑上来扒拉林战的衣兜。钱袋被粗暴地扯下，发出几声铜板碰撞的脆响。那人倒出来一看，五枚铜板静静躺在掌心。
“就这么点？”他嗤笑，“穷鬼还藏得挺紧。”
说着，他当着林战的面，把铜板一枚一枚扔向远处。一枚滚进水沟，一枚卡在石缝，其余几枚叮叮当当散落各处。
林战眼睁睁看着，胸口剧烈起伏，喉咙像被火烧过一样。他想冲上去抢，可双腿一软，刚撑起一半又跌坐回去。
痘疤少年却还没完。他抽出小刀，在林战面前晃了晃，然后一刀划下——
“嘶啦！”
上衣从肩到胸被整个撕开，露出里面青紫的肋骨和瘦削的肩胛。寒风瞬间灌进来，林战浑身一颤，牙齿不受控制地打战。
“穿这么破，装什么清高？”那人把破布条扔在地上，用鞋底来回碾了几下，“这玩意儿连擦屁股都不配。”
三人哄笑着转身要走，临走前还朝他脸上啐了一口。
林战坐在地上，手指深深掐进掌心。他低着头，额前乱发遮住了眼睛，可那双眼里，一点光都没灭。不是哀求，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死死压住的怒火，像是被踩进泥里的炭，还在闷烧。
他想站起来，可腿根本不听使唤。饿得太久，身子早就到了极限。他只能看着那三个背影越走越远，手指一根根松开，又一根根重新握紧。
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瞥了一眼这边，脚步顿了顿，又低头快步走过。没人停下，也没人多问一句。
就在林战意识有些发沉的时候，一道身影走了过来。
来人约莫二十岁上下，身穿淡青色长袍，衣摆绣着云纹，腰间挂着一块玉牌，上面刻着“云天”二字。他面容俊朗，眉宇间透着正气，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虽未打开，却显得从容不迫。这人是云天宗弟子云昊，今日奉命来城里采买药材，恰巧路过此地。
他一眼就看到了墙角那个少年。
别人只当是个乞丐，可云昊注意到，那孩子明明被打成这样，却始终没有跪地求饶，也没有哭喊。哪怕被人踩在脚下，脊梁还是直的。尤其是那一双眼，灰蒙蒙的脸上，唯独那双眼亮得惊人，像夜里不肯熄的灯。
云昊皱了皱眉，几步上前，挡在林战身前。
那三个混混还没走远，听见动静回头。
“干什么？”痘疤少年梗着脖子，“管闲事啊？”
云昊没看他，只淡淡扫了一眼对方手里的小刀，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光天化日，欺负一个饿得站不起来的孩子，算什么本事？”
矮胖的那个还想顶嘴，可当他看清云昊腰间的玉牌时，脸色变了。云天宗在这座小城有驻点，执法严厉，寻常百姓都不敢轻易招惹。
“我们……我们就是逗他玩玩。”瘦高个赶紧赔笑，“没真动手。”
“玩？”云昊冷笑，“把人衣服撕了，钱扔了，这也叫玩？”
痘疤少年咬牙，还想逞强，却被同伴拉了一把。那人低声说了句什么，三人对视一眼，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临走前还狠狠瞪了林战一眼。
云昊没追，也没再看他们。他转过身，蹲下身来，目光落在林战脸上。
“你没事吧？”他问。
林战没抬头，也没应声。他的呼吸很重，像是刚从一场噩梦里挣脱出来，还在拼命稳住自己。
云昊见他这般模样，心头微动。他看得出这孩子不是怕，而是憋着一口气，不愿在人前示弱。这种倔强，在这个年纪的孩子身上很少见。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块还温着的芝麻饼。
“先吃点东西。”他说，“不然撑不住。”
林战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眼神很复杂，有警惕，有挣扎，也有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动摇。
云昊没催，只是把饼递过去，动作平稳。
风还在吹，街上的喧嚣慢慢热闹起来。远处传来卖豆腐的吆喝声，还有孩童追逐的笑声。可这片墙角，仿佛静了一瞬。
林战盯着那块饼看了很久，终于伸出手，接了过去。
他的手指冰凉，颤抖着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干涩的饼渣卡在喉咙，但他咽得很慢，很用力，仿佛每一口都在提醒自己——我还活着。
云昊看着他，轻声道：“我叫云昊，是云天宗的弟子。你叫什么名字？”
林战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没回答，只是低下头，继续吃饼。但那只握着饼的手，不再抖了。
晨光斜照在街道上，照出两人并排的影子。一个挺拔如松，一个瘦弱如草。可那草，终究没有倒。
风依旧冷，可太阳已经升起来了。